你的爱入骨髓,终致我病入膏肓:那个盼着我生病的人,成了我一生也治不好的病(上)

                                                                 一

已经立春了,逼人的寒意还有些意犹未尽,窗外的冰面与灰蒙蒙的天连成一体,偶尔有几只叫不出名的鸟儿飞过,像一把剪子把这张灰幕布撕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又如一阵微风轻撩着我的心弦。我小口地啜饮着咖啡,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瞟一眼手机屏幕。

与叶子的约见已经是第二回了,我猜她的故事可能太过沉重,又或许因为雪藏在记忆深处多年,需要很多的勇气和努力才能真的面对吧。

也许是因为在自己心神不定的猜想里太过沉迷,我竟不知道叶子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我们之前并未谋面,大概是因了这疫情,店里只有我一个客人,所以她半猜半赌地直接坐在了我对面。

叶子不算漂亮,但却有种莫名的韵味,并不出彩的五官在她的脸上体现了一种沁人心脾的和谐感,让人看一眼,还想接着看。

在接下来的好几分钟里我没有说话,并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她的那张脸明明平平无奇我却一直想看,仿佛在找一个什么答案,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要找的答案是什么。

她有些不自在,但又有一种见惯不怪的淡然。良久,她笑了笑说:“我希望你不是因为我迟到才这样看着我,我其实早到了,只是在车里坐了会。”

回过神来的我慌忙收回思绪,有些局促地赶紧否认,顿了顿,又像跟她解释一样说:“你的脸就好像一个我解答不了又没法视而不见的题目,我找不出答案,也移不开眼。”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一边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咖啡一边半开玩笑地说:“你们玩文字的人真可怕。”

简单地寒暄之后,谈话一度进入了僵局。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于是我低着头假装很认真地喝着咖啡。

喝咖啡这件事确实是需要很认真才能喝得体面,你必须小口,而且在喝的时候必须非常迅速地用下唇抿住杯沿,否则咖啡就会沿着杯壁流下,像小孩流下的鼻涕一般让人瞬间毫无兴致。

她拿起了方糖正要放进去,我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等等。”

她的手僵在半空,我发觉自己失态,于是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很多年前我刚开始喝咖啡时有个咖啡师告诉我,一杯咖啡至少应该要有四种味道。”

她放下方糖,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我,等着我说下去。

“现磨咖啡冲泡好以后,你应该先闻一闻它,有些味道,你可以闻到,但你不一定能喝到;在喝之前你应该先喝水,为的是你的体验不受前一种食物残留的味道影响,先细细地啜饮一口,然后加糖,最后加奶。”

她大概是觉着新鲜,眼神里的笑意荡漾着,我的心竟狠狠地跳了一下,仿佛一个沉重的物件掉在了地上。

她的眼睛并不大,也没有带美瞳之类的东西,可她的眼里仿佛有一条小河,她但凡情绪有一些波动,比如欣喜、惆怅、忧伤,这条小河里就像是被放进了很多条鲜活的鱼儿,它们在河里纵情跳跃,让人百看不厌。

我不自禁地笑了:“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样的故事也是不奇怪的。”

她眼里的笑意就像冰面上飞过的鸟儿,转瞬即逝。良久,她说:“我可以开始了吗?”

我点了点头。

                                                           二

她大概也是个仪式感很强的人。

也或许是出于礼貌,她按照我说喝咖啡的步骤的一步一步地做着,仿佛在走程序。每喝一口脸上的笑便少一些,最后,她开始了讲述。

为了方便,以下均以第一人称记录:

我和他是在朋友的一场婚礼上认识的。

那时候我刚经历了一场人生暴击,了无生趣,正好朋友发出邀请,本着散散心的念头,我坐了很远的车去了那个很偏远但是风景秀丽的小县城。

根据主持人的安排,新人宣誓以后交换戒指,站在舞台两侧的伴郎伴郎手持戒指盒走到新郎新娘后方,到了舞台中央以后同时转身面向亲友,将戒指递到新人面前。为了表现得更正式,主持人一再强调转身的时候要同步。

我是伴娘,他是伴郎。他和新郎是战友,一脸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豪气,我和新娘是大学同学,满眼生无可恋的忧伤。整个婚礼准备过程中他忙得团团转,彩排的时候他临时被派去接新郎的一个亲戚,我对着一团空气心不在焉地走完了程序。

现在想来,大概是在婚礼进行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认真看我,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走到舞台中央的时候忘记了转身。

有那么一会,他双手举着钻戒,一直面对着在等着和他同步转身的我,表情专注,眼神炽烈得仿佛燃烧了整条星河。

如果他面对的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怀春少女,这大概是一个很浪漫的故事吧,尽管新郎新娘以及在场的亲友很尴尬。

可惜,那时候的我每天需要反复抄写心经来寻找活下去的意义,甚至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个出家人,出家人被示爱,是要大喊罪过的。

因此,那满眼璀璨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地的鸡皮疙瘩。

婚礼的主持人赶紧高呼:伴郎你别着急,你的求婚安排在下一个环节。大家哄堂大笑之后,这事总算是被带了过去。可新郎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撺掇我的朋友,极尽撮合。

我一来也是抹不开面子,二来也觉得有个仰慕者并无坏处,于是留下了联系方式。

他和新郎同期退伍,俩人拿着部队给的钱买了一辆货车跑运输。两人都是实在有余精明不足的人,也不大善交际,生意一直没做开,好不容易拉个活也不好意思要价,所以基本上持续亏着。

婚礼以后我回到了我的城市,他每天的问候堪比闹钟,我从不回复,也不删他。他就那么一直顽强地在我的生命里当着闹钟。

直到有一天,我决定搬家。

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从那场人生暴击里走出来。这大半年里,我拿着为数不多的积蓄蜗居在一个地下室改装的出租屋里,每天哭、沉思、抄经、吃垃圾食品。直到连房租都付不起了,才不得不出去工作。我的专业找工作并不难,只是重新进入社会诸多不习惯。

说到这,她不自禁地笑了,看着我说:“你知道吗?书上说的让人坚强的理由千奇百怪,但其实哪有什么坚强,不过是饥饿让人清醒。”

我也笑了,因为无言以对。

她从包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朝我扬了扬,我点了点头,内心里泛起一点点失望:“她的眼,无论是忧伤还是欣喜,都是百转千回摄人心魄,可如果加上香烟,就难掩俗气了。”

然而,我错了。

她点燃了香烟,嫩白纤细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像极了旧时贵妇正抚着一块玉,头轻轻上扬四十五度,眼神迷离,光洁的侧脸显示出了一种让人心软的凄楚感。

“我平时不抽烟。”叶子轻轻地接着说。

“想起他来的时候,我就想抽烟。”

她看了看窗外,又开始了沉入了回忆里:

几个月以后,我的生活重新进入正轨,那个出租屋开始和我的状态很不匹配,于是萌生了搬家的念头。

我当时对于开着货车去几百公里以外的城市搬个家的成本预算毫无概念,我就那么一说,他第二天就开着车来了,好像也没什么难的,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他走进那间出租屋时眼里流淌出的心疼是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也永远不会忘记的风景。我笑笑说:“一辈子那么长,总有一段需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度过。”

他没有接话,我也没在意。

在动手搬家之前,他先点了一支烟。烟很普通,但那点烟的方式和那用来点烟的打火机却很是酷炫。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zippo。我明明看到一开始那个打火机是夹在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不知道怎么的我一眨眼它就到了拇指与食指之间并且开盖打火,那动作行云流水又干脆利落。

他靠在门沿上,眼睛瞧着不知道什么地方,默默地一口一口地把烟吸进去,又从鼻孔里放出来。我问:你在看什么呢?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并不说话,那眼神穿透了层层烟雾,如阳光一般炽烈,却并不刺眼。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心动了的。”叶子轻轻地吐了一口烟圈,淡淡地说。

“那后来呢?”我赶紧问。

叶子没有接我的话茬,好像没有听到。她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

几天以后,他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说是把车卖掉了,打算来这个城市讨份生活。

我当时觉得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他请我吃饭,出于感激,我没有拒绝。

吃饭时,他从包里掏出一万块钱说:“我车卖了身上有点钱,这个你先拿着用,用完了再找我。”

我一开始是吃惊,然后是生气,很生气,感觉他侮辱了我。于是我站起来说:一万块钱,我一个月的工资罢了,你瞧不起谁。

其实我那时候工资才五千多点,不过是一生气就夸大了些,他面红耳赤地拿回了钱塞进包里,好像丢一个烧红的木炭。

他几近哀求地请我不要生气,嘴唇呼哧着,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

我最终还是没有愤然离去,因为我马上也意识到我反应过激了--他发红的眼圈告诉我,他没有恶意。

可是那顿饭以后,他再没找我,连闹钟式的问候也不再有。

说到这,叶子双眼迷离,看着外面的冰天一色,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

再后来,大概过了有一年吧,我突然闭经了。

医学上的闭经是指无月经或月经停止。分为原发性闭经和继发性闭经。

原发性闭经是指年龄超过14岁,第二性征未发育或年龄超过16岁,第二性征已发育,但月经未来潮;继发性闭经是指正常月经建立后月经停止6个月或按自身原有月经周期计算停止3个周期以上。

严格来说,就目前而言,叶子的这种情况不能算是闭经,只能算是月经周期延长。)

我才28岁,之前的月经一直很准,28天来一次,即使是那段比较消沉的时间。

我的生活很规律,饮食清淡,坚持锻炼,可它突然就不来了。过了十天,没来,又过了十天,还是没来。

第一反应当然是百度,百度上的回答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精神情绪影响的,有说药物影响的,有说可能怀孕的,有说可能是多囊卵巢综合征的,也有说卵巢早衰的。

我把自己过去几个月的生活甚至情绪变化用筛子过了很多遍,始终也找不出任何原因,当然也绝不可能怀孕。

于是乎好像就剩下两种可能:多囊卵巢综合征和卵巢早衰。

多囊卵巢综合征:是一种常见的妇科内分泌疾病,通常以高雄激素的临床或生活表现、持续无排卵、卵巢多囊改变为特征,常伴有胰岛素抵抗和肥胖,月经失调为主要临床症状。

卵巢早衰:40岁以前发生的卵巢功能衰竭。以低雌激素及高促性腺激素为特征,表现为继发性闭经,常伴围绝经期改变。

让我恐惧的是这两种病的治疗都要用激素,而激素会让人胖成一头猪。小时候有个邻居家的孩子喝了一种保健品以后,体重暴涨至200斤,走起路来呼哧呼哧的,让我看着害怕。后来他们说是因为那个保健品里面有激素。

激素按化学结构大体分为四类:

1、类固醇,如肾上腺皮质激素(皮质醇、醛固酮等)、性激素(雌激素、孕激素及雄激素等)。

2、氨基酸衍生物,有甲状腺素、肾上腺髓质激素、松果体激素等。3、肽与蛋白质,如下丘脑激素、垂体激素、胃肠激素、胰岛素、降钙素等。

4、脂肪酸衍生物,如前列腺素。

从那以后,对于激素这俩字的恐惧弥漫在我的整个人生里。这种恐惧让我不敢去医院,也不敢告诉父母,那种孤独与无助感像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妇科治疗内分泌失调常用的激素就是性激素,如雌激素、孕激素、雄激素等,这些激素有些会导致女性水钠潴留,体重上升,但停药以后一般都能恢复。

而当我发现我的体重有了增加以后,那种焦虑更是如同山洪爆发。我拿着手机一边翻着通讯录,一边眼泪哗哗地流。

我不知道要打给谁。

某搞笑名人说:别低头,皇冠会掉;别崩溃,朋友会笑。刚听到这句话时我捧腹大笑,而那时的我,我深以为然。

打给他并不是觉得他很可靠,也不是因为跟他亲近,而是因为他在我的生活里可有可无--如果他笑话我,我把他删了就行了。

可他没有笑。他也没有说什么让我很开心的话,我像个祥林嫂一般反复说着我要变胖了,还有可能会生不了孩子,我还没结婚,以后也不会有人要我了。他像个复读机一般反复说着不会的,不会的,别怕。

他并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而我也好像不是很需要他安慰。我只是想给心里堆积的焦虑找个出口,所以电话挂掉以后,我觉得好了很多,便又给他发了个微信表示感谢。

他没有回复,我也没当回事。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我给他打完电话以后的第10个小时,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问我有没有在上班,我说在。

他说你可以下楼一趟吗?

我说干什么?

他说我在你单位楼下的公交站台等你。

我透过茶色的落地窗玻璃看到了他,时值夏天,瘦削的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风把他前额的头发吹了起来,根根直立着,使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精神抖擞。

我觉得有些无厘头,甚至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以走不开为由推脱了。他说那等你下班了请你吃饭吧。

整整一下午我也没把我给他打电话这事跟他的突然出现联系起来。照正常人的思维,这太不可思议了。

可我没想到,真的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我带着满腹狐疑去赴了约。他问我身体怎么样了,我叹了口气说还是没来。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带着些许凝重,又有着一丝丝的庆幸,好像知道我身体有问题让他心里放下了一颗大石头。

那天晚上他一个劲儿给我夹菜,说了很多幽默段子逗我开心,认识他那么长时间,我头一回发现他其实挺有趣的。可能在那之前,我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他,又或许,在那之前,他也从来不敢表现什么吧。

过了两天,我收到了一条长长的短信,短信的前半部分是他从网上搜到的科普知识,后半部分是说他打听到了一家很好的中医诊所想带我去看看,最后一句是这样的:在部队的时候我每天负重练习,我再练练,这样的话即使有一天你真的变得很胖我也能背得动你。

这条短信就像是冬天里泼在我头上的一盆冷水,看得我直打冷战,而那句仿佛是用尽一辈子的勇气说出来的承诺所带来的感动,也让我心潮澎湃。

我自然是不缺追求者,可他却是不一样的。

他话很少,可如果你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觉得中华语言博大精深但屁用没有,因为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一条效率极高的传送带,将他的滚烫的真心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你的灵魂。你哪怕只是看那么一眼,便会觉得跟他的沉默相比,这世间所有的词汇语句都像汗脚一般,又酸又臭。

可是光有真心是不够的,我们之间的差距犹如一道鸿沟横亘在那里,他过不来,我也不想过去。

比如当他让我挑选吃饭的地方时,我总能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那一丝担忧,所以我总选择大排档。我讨厌大排档,那里有烟味有酒味有人味,这大概就是小说里常说的烟火气,可我讨厌烟火气。它们会匍匐在我的头发上、衣服上、皮肤上,时时刻刻只想跟我诉说尘世烦忧。

在他出现后没几天,我的例假来了。

时隔58天,而我好像经历了好几个世纪。

在此处,我其实想打断她的话头,问问她在后来的时间里有没有再次出现这样的月经改变,可是叶子太沉迷于她的回忆,我不忍心也无从打断。

但在此还是想插入一个比较有趣国外的研究:这个研究认为,如果月经周期长度发生变化>6天的情况在之后的10个周期内重复出现,可以认为是进入绝境过渡期早期的标志。

比如,叶子如果在之后的10个月内又出现了一次例假推迟>6天的情况,就可以认为她有可能进入了绝经过渡期的早期。这真是个细思极恐的知识,但是目前针对绝境过渡期的研究并没有达成一致,且这个研究针对的是国外女性,所以,仅供参考。

当我欣喜地告诉他时,他眼里闪过了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那以后,他再一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叶子啜了一口咖啡,没有再说话。

良久,我清了清嗓子准备问问她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突然抬起头来跟我说:“姐,今天先到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咱们下次再约。”

她眼里的小河就好像突然涨潮了,满眼窝子都是旋转着的泪花,我咽下了我的万千话语,点了点头。


叶子已经走了很久,那种淡淡的烟草味还萦绕在我周围,里面夹杂着叶子身上的香味,以及她的忧伤。

我啜了一口咖啡,奶加得有些多,咖啡变得很丝滑,而我的喉间依然留存着那最初的苦涩。

我收起了手机,我知道叶子还会再找我,下次,我就不带她来喝咖啡了。或者,即使喝咖啡我也不强迫她去尝试苦涩了,她的内心已足够苦,她需要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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