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儿的山楂树

                初  见

春天里,一棵大拇指般粗的山楂树,在小山村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落户了。

终于安了家。

欣喜中,她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原来是旁边一棵香椿树上的鸟儿们在叽叽喳喳地七嘴八舌,似乎在讨论她的到来。

她仔细瞧着这棵香椿树,如胳膊般粗细,比她高了一倍多,不是很茂盛的树冠枝枝丫丫有七、八个,但鸟儿们却欣喜地站在他的枝头,他似乎很喜欢这份热闹,从不埋怨什么。

但对于她的到来,他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在这个院里多了这样一棵树。

山楂树仰望着香椿树,努力地想和他打招呼,但由于距离远,身高也有差距,他像没有听见似的,默不作声。

在阳光和雨露的滋润下,她拼命地往上长,尽管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尽管雷雨大作、狂风肆虐,但她都心无旁骛,挺直腰杆努力向上,甚至拒绝了鸟儿的亲密,花儿的献媚,风儿的抚摸。


秋天来临的时候,她比春天时多长出了两、三个枝桠,主干也有两个手指粗了。她依旧仰望着他,是无比的欣喜。

冬天就不是那么好熬了,她常常在寒风中抖动着细细的枝条瑟瑟发抖,她多么希望香椿树能够陪她一起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冬,而他却根本没有发现她对他的仰慕。

但她并不灰心,她要在这个冬天积聚力量,计划春天的时候,一定要竭尽全力将根须深深扎入坚实的大地,好让自己能够快快长粗、长高,与他并肩齐驱。

寒风常常让她无所适从,大雪也常常让她冰冷无助,她单薄的身躯拥抱不了雪花的爱抚,因为她的眼里只有香椿树。


春天终于来了,香椿树早早地发芽了,主人对于他似乎过于偏爱,一边扒开树坑浇水、施肥,一边自言自语着:“快快发芽吧!好让我们卖个好价钱。”

山楂树更加仰慕了,觉得香椿树那么魅力无穷。望着他伟岸挺拔的身躯,再看看自己尚显弱小的身体,她似乎永远也无法达到和他并肩的高度,永远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她有些灰心也有些胆怯了。

过了不久,她也长出了碧绿碧绿的叶子,小有成型的树冠那样的油绿可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显得那样耀眼而又那样柔和。而此时,香椿树已被人们把叶子扒光了,在春寒料峭里与其他树相比,显得那么不和谐。这时,就在他低头的瞬间,悄然发现了她。

他被她那油绿的叶子深深地吸引着,她被他温和的目光也炙热地吸引着。她觉得自己浑身有了力量,只一眼便足以让她向着更远的目标前进,于是,她就更加努力地生长着,在他的注目下,她一点一点地变粗、变高了。

春去春又回,他的叶子又一次次被人们扒去,但他似乎显得更加强壮了,他的枝桠也比原来更多了一倍。

而她,在他日复一日的陪伴中,也能越过高高的墙头,和他一起倾听微风的呢喃,细数天上的白云,沐浴春雨的滋润了。

                  蜕    变

春天,似乎是个非常美好的季节。一切显得那么新绿养眼,一切都那么欣欣然。

这个春天到来的时候,山楂树已经在那院儿扎根第四个年头了。

她因为有自己的目标,也有香椿树的陪伴——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他的树冠已经可以覆盖小半个院子,甚至某个拇指般粗细的纸条可以偶尔抚摸到她那细小的枝条。

她欣喜着、兴奋着、怦怦心跳的心动着,这都鼓励着她每一天都不让自己虚度,努力地生长、生长、再生长……

而此时的香椿树也愈发的高大挺拔,任她怎么努力仍无法企及到他的高度,她依旧开心、依旧仰慕他,但她不知道的是高处不胜寒……

她仰望着愈加高大挺拔的香椿树,一次一次被主人扒掉初春的嫩叶,她生怕他受伤太多而伤及他的身体。他却从不在意自己如何,面对她时一直是微笑,温和,仿佛世间所有的灾难与他无关,仿佛世间所有的困难都能够被他克服,仿佛他生来就是来呵护弱小的她。

这个春天似乎显得很特别,就在山楂树拂动着油亮的叶儿,在微风中翩翩起舞时,他发现在叶子的缝隙里长出了一串串绿色的小东西。

他欣喜地望着她,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有了新的变化。他努力地摇晃着自己的树干,他在为她的新变化欢呼、鼓掌。

一场新雨过后,那一串串绿色的小东西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那花儿怪逗人的,一簇簇相拥在一起,头顶上顶着黑色的小点点,她们那么淡雅、那么特别、那么团结。随着一阵阵春风地吹拂,这股淡雅的清香飘到了香椿树的身边,他更加欣喜了。他一下子就沉浸在这少有的淡香里了。

他刚想要叫她和他一起分享这份美好,但是他呆住了,她正以前所未有的美丽向他微笑着,她展露了她有生以来最美的笑容,她的身上的每一朵细小的花瓣都盛满了这迷人的清香。

他默默地、默默地凝望着她,为她的美丽,为她的绽放,为她的努力而感动。

只有他知道,为了这一天她付出了多大的痛苦和代价,虽然有他的陪伴与呵护,但那些斑斑驳驳的伤痕却证明了她一路成长的心路历程。

他们一起喜悦地享受着这份美好、这份欣喜、这份来之不易的变化……

春去秋来,花谢后那一串串青色的小果子渐渐变得青中透红,又过了许久,红得更加耀眼了。

此时的香椿树,枝叶繁茂,树冠庞大,在秋风里哗啦啦作响,为她一串串丰硕的果实而欢呼着,雀跃着。

她终于长大了,有了自己小小的奋斗成就。此时,她的脸儿绯红,那娇羞的模样儿更加令人喜欢。

在秋末之时,院里的小主人在山楂树下蹦来跳去,摇晃着山楂树的纤细枝条,红红的小果子一颗颗蹦蹦跳跳地落入大地母亲的怀抱。

主人把吃不了的红果果放在一个盛着沙子的缸里,一层沙,一层果,再吃时,新鲜得很。山楂树瞧着,欣喜着,香椿树正温柔以对,笑容满面地回应着她。

              弥  留

斗转星移,寒来暑往,岁月无恙。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而逝。


也在不知不觉中,山楂树的树冠愈发地茂盛了,日日可以和香椿树共沐朝霞赏夕阳,年年可以与香椿树四季轮回共风雨。

那院儿的小主人都慢慢长大了,红果果伴小主人度过了快乐而幸福的童年。要知道,那红果果做成的冰糖葫芦可是小主人的最爱,当然,主人也将冰糖葫芦带到集市换钱。山楂树也觉得非常有成就感,这种喜悦总是与香椿树呢喃细语地共享着……

冬去春来。那是一个春末漆黑的夜,狂风如野狼般狞笑着一次次拼命摇晃着山楂树与香椿树。每一次进攻,都会使她的肌肤和身后的土坯墙用力撞击摩擦,并留下一道道伤痕,而扎于土地的根部更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身处高处的香椿树则摇晃得更加厉害,狂风肆虐地使他不受控制地前后左右四个方向胡乱摇摆,但他拼命地将身子尽量向着她的方向倾斜,尽可能地护住她不受伤害。

忽然,她觉得暖了许多,身子也稳了许多。她觉得脚下生了力量,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根须早已慢慢向她延伸过来,轻轻将她缠绕着,给予她在狂风时的稳固力量。

在狂风怒号之时,他们的根却紧紧相依,融为一体,他庞大的树冠也拼命护住她。这一夜,漫长。

醒来的晨,阳光依旧明媚,狂风已去。地上、墙头上、房顶上,全都是残枝败叶,洁白的小花却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自然的美掩饰不住她的淡雅与蓬勃。

只有黑夜知晓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她看着一地狼藉,黯然神伤,心疼得颤抖着。而香椿树却依旧在灿烂阳光里,微笑以示,似乎要告诉她:风雨不惧,一切会过去。

日上三竿的时候,院子里来了几位陌生人,指手画脚地与主人讨价还价。原来,一夜狂风的肆虐更加促就了主人砍伐香椿树换钱的决心。这些年,香椿树有了山楂树的陪伴愈发得强壮,已足够小主人能搂抱两周了。可看他现在伤痕累累的模样儿,山楂树伤心至极,再也忍不住了……

人们挖了很久,才挖到香椿树的根,却看到了许多毛毛细细的山楂树的根须。香椿树被拉走了,眼神里掠过不舍与无奈,但始终是微笑如一,他要把自己最坚强、最唯美的样子留给她。

这个春日,山楂树从未觉得如此漫长。这个春日,山楂树从未结过如此之多的青果。一串串、一簇簇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这个秋日末,小青果果变成了一串串耀眼夺目的红果果。在轻风里频频点头,向着香椿树的方向。

小主人依旧在山楂树下弯腰、起身,弯腰,起身,那红果果盛满足足两大篮儿。这个秋天小主人穿过童年,俨然一副少年的俊朗,在新升入的初中部继续学习。

这个寒冬到来时,蜷缩的山楂树依然向着香椿树的方向翘首以盼。仿佛他,依旧在。

冬会过去,春亦会来。万物发芽,迎春开花。山楂树却依旧蜷缩着看起来非常单薄的身子,久久未醒。尽管主人为他扒开土,浇上水,施以肥。。。

那院儿的山楂树——在那个狂风肆虐的春末后,永远地留在了同一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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