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帝时,皇权是如何节节败退的?

汉元帝的第一标签是柔仁好儒。

好儒是历史潮流,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儒家独大已经不可避免。

公孙弘学《春秋》,成为第一个正牌儒生丞相,又开了丞相封侯的先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从此以后,公孙弘就成了天下儒生的奋斗目标。

公孙弘又建议设置太学,为博士官配弟子五十人,从全国选拔人才。

好读经书的、孝敬父母的、友爱兄弟的、尊老爱幼的,理论上,只要年满十八,都可以成为博士弟子。

博士弟子每年都有考试。

能学到一艺的,就可以补文学掌故缺,学得特别好的,可以做中郎,由太常编选名册上奏皇帝,如果有特别突出的人才,又可以单独上奏皇帝,破格提拔。

顺便,只要成为博士弟子,立刻就有一个大大的优惠政策,全家不用交赋税,不用服徭役。

这就建立了一个流畅的人才选拔机制,并为儒生开辟了一条清晰可见的上升道路。

当然,也打造了一条鄙视链。

罢黜百家,没有说大家不能再学习诸子百家的学说,也没有像秦始皇那样销毁书籍,但在官吏任命上,同样的职位,读书明经的优先录用。

需求决定市场,于是整个汉帝国读书明经的气氛越来越浓烈,政府官员吏员里彬彬有礼的士大夫也越来越多。

而像主父偃这种学纵横、学法家学说的,一度很受排挤,而著名酷吏张汤,也不得不在身边安排儒生来为自己的严刑峻法抹上一缕幻彩。

类似我们现在的大学扩招。

人人都说念大学好,人人都想上大学。

面对广大考生改变自身命运的迫切需求,也为了给国家发展提供更多的高素质人才,扩招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昭帝时,博士弟子配员上升到一百人。

不好儒术的宣帝,到了末期,也招架不住,博士弟子配员在昭帝基础上,再翻一倍,上升到二百人。

元帝喜好儒术,刚上台就下令,全国所有精通一经的,都免除赋税徭役,近似于无限扩招,大学成了义务教育了。

从武帝中期到元帝初年,全国粗略估计,博士弟子配员得有大几千人,抛却死亡的,全国仍然要有三千人。

结果没多久,帝国财政吃不消了,元帝只好下令重新规定限额,设博士弟子一千人

同时又在郡国设置专门负责《五经》教育的属吏,俸禄为一百石,大概类似于我们现在的教育厅长。

算下来,消耗略少了点,但依然很大。

但也没办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性决定了扩招容易缩招难。

这时候,如果汉元帝一意孤行,把博士弟子配员恢复到武帝时期的规模,绝对能被全国儒生喷得桀纣不如。

以此为标志,我认为,此时,儒生们虽然无法像东汉末党人那样掀起巨大的政治风暴,但在民间,儒家已经彻底控制了帝国舆论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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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儒生们的目标是什么呢?

少数要兼济天下,致君尧舜上,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怎么做。

多数则是要颜如玉,千钟粟, 黄金屋,车马多如簇。

对,儒生也是人,他们多数的目标,是完成阶级跃迁,成为新的剥削阶级。

所以,当元帝大老远请来龚禹这些饱学大儒时,龚禹对治理国家的建议是:皇帝,您要节俭、节俭、再节俭

这非常搞笑,元帝继位的第一件事是埋他爹,第二件事是封王政君为皇后,第三件事就是给贫民发放无息贷款,甚至直接无偿人道救助。

三个月后,龚禹还没到长安,天下闹瘟疫,元帝下令包括自己在内的朝廷高级官员一律降低工作餐标准,乐府也大幅减员,上林苑的御马也缩减规模。

元帝刘奭本身是个颇为节俭的人。贵为帝国皇帝,刘奭个人相关的用度消耗,在西汉绝对是较低的。

而在龚禹等人的谏言下,元帝朝多次大规模消减宫女,降低禁苑、宫室规模,给皇帝做衣服的齐三服官大幅裁员。

但实际上,一个庞大帝国,靠缩减皇帝用度来拯救经济问题,根本是无济于事的。

所以,在儒生的强大攻势下,当年盐铁会议时,儒生的许多核心诉求实现了。

盐铁专营没有了,常平仓取消了,在内蒙古阴山一带屯田的士卒裁撤了……

结果呢?

第二次羌乱,冯奉世一开始说至少得四万人,就因为要省钱,朝廷只给了他一万两千人,最后吃了个败仗,朝廷才开始大量增兵。

史料记载中,帝国需要多花点钱粮时,常常有用度不足的旁白。

与此同时,豪强大族的兼并愈演愈烈,因而也富得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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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壁借光刻苦读书的匡衡,任丞相后,被封为乐安乡侯。他在乐安乡已经有田3100顷,但他还是利用当时的县界之误,兼并了临县土地400顷。

另一个丞相张禹,除了封侯外,又喜好经商置业,买良田四百顷,都是泾渭两岸肥美的水浇地。

后来,年老要修坟,张禹又看上了平陵肥牛亭部的地,就仗着汉成帝的宠幸请求成帝把这块地赐给他。

至于孔门之后,先后侍成帝、哀帝、平帝、王莽的不倒翁孔光,封邑一度达到一万一千户。

至于其他孔门子弟,位至公卿的数人,沾周公、孔子的光,孔光之外还有数人封侯。

孔子是很可爱可敬的,孔门之后中的部分人,很多时候,真的只能一声呵呵了。

凡此种种,平民百姓的耕地被压缩到极限,且多是贫瘠的土地。

而即便是贫瘠的土地,他们也保不住。只要一经洪水、旱灾、蝗灾,没有余粮的他们,就必须出卖土地给有钱有粮的地主来换取活命的口粮。

每一次灾荒,土地集中就加剧一次,失业失地人口就增加一些。底层人民垦荒的速度,永远跟不上豪强地主们兼并的速度

这一根本问题,在当时生产力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重新划分土地

但重新划分土地,就必须向豪强大族为代表的地主阶级开刀,这需要一个强力的中央政权。

而汉元帝的仁弱,决定了他不可能像武帝、霍光、宣帝一样用严刑峻法打击豪强地主。

标志性事件是,公元前40年,汉元帝准备为自己修建陵墓,但他下诏,不要围绕陵墓设县,也不要迁徙郡国大族

迁徙豪强大族到关中,是从秦始皇就开始的行为,目的是强干弱枝,削弱地方势力。

这一策略,在汉帝国建立时,就继承了下来,直到汉宣帝时,都坚定地执行。

到汉元帝刘奭时,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公道讲,这不是一件善政,搬一次家等同于失一次火,迁徙郡国豪强大族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帝国财力人力物力的无谓损耗。

但与此同时,这一策略又对保证中央权力的强大有很大作用。

而我们的历史,历来是中央权力强大,则国家政治稳定,国家政治稳定则国家强大,人民生活相对安定。

地方豪强大族被迁出,还有利于本地土地资源的释放,可以重新激活郡国活力。

那么,尽管迁徙豪强以实关中并非善政,却是汉帝国长治久安的基本国策。

到汉元帝时,这一国策的继续推进,面临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关中同样人口膨胀、人均土地不足、土地兼并严重。

汉元帝的选择,本是面对现实问题的现实选择,但国家治理,不能每每屈从于现实,还需要长远考虑,敢于开创性作为。

对汉元帝来说,停止陵墓迁徙郡国民没问题,但他需要拿出摧抑豪强的替代措施来。

但他没有,仁弱如他,也拿不出来!

那么,诏毋徙郡国民就成了汉朝皇权向豪强彻底屈服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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