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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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无岁,世事无常,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特征,有的人大众,有的人突出。有什么样的时代,就有什么的样人,时代造就了人,而人就成了时代的代言。

他,是一个小老头,无妻无子无女,六十来岁,姓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大家都管他叫刘老爹。

他在一家银行上班。

银行地处一个菜市场边,在这里,从早到晚都有人在卖菜。

他每天过着机械式的生活,准时起床,准时上班,准时吃饭,准时下班……

走相同的路,甚至连脚踩过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生活就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他好面子,喜欢和打扮讲究的人聊天,讨厌和着装邋遢的人讲话。

他有两面:一面是“绅士”,一面是“流氓”。

然而,昨天发生了件“大事”,对刘老爹来说,可谓破天荒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头脑发热,或许是一时的兴奋,刘老爹花了“血本”买了双皮鞋。

回到家中,对着镜子,他穿了又穿,试了又试,突然间,感觉自己“高贵”了,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心里美滋滋的。

刘老爹望着镜中的自己,注视着皮鞋,自豪地道:“娘的,瞧我这身行头,就这双皮鞋看着让人舒服,让人暖心么。”

他说的倒是实话。

身上的“制服”,原本是深色的,现已变灰,且多处磨损明显。

腰带已破烂不堪,沧桑了得,但他还是把它系在腰间,没有了它便觉得自己是业余的了。

帽子前边的五角星已不知了去向,他自己用红布又缝了一个五角星,虽有点歪斜,但也还算是那回事。

帽子里边沉淀了一圈“厚重的污垢”,倒不如说是“历史的见证”,摘下来便会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臭,不过,这是他习惯的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味道,只是不同的人,味道可能不同。

穿着新皮鞋,刘老爹秀了一下,享受着这份荣誉,可一秀就是整个晚上。

刘老爹依依不舍地脱下新皮鞋,慢慢的,整齐的把它放在床边,临了还不时地瞅上一眼,带着份微笑,带着份荣誉,睡去了。

一个人遇到快乐的事情,就连睡觉都是香的。

刘老爹也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爹就醒来了,精神抖擞,第一眼便是去欣赏这双能带给他荣誉感的新皮鞋,儒雅般仔细地穿着起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新皮鞋已有明显的折痕,就像硬纸板被挤压时所呈现的痕迹那样。

不过,他完全没有看到。

遇到这样的“好事”,刘老爹决定去庆祝一番,做一件以前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今天倒是放晴了,就像刘老爹的心情,注定充满阳光。

和往常一样,刘老爹依旧决定还是走路去上班,不过,头抬高了些,步子迈大了些,走得小心了些。

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前,刘老爹只从这家粉馆路过,闻着从里头飘出来的香味,心里直犯嘀咕,却没有勇气走进去。而这次,他浑身是胆,突然一个转身,昂首阔步,经直闯了进去。

都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其实也做者无心,看者有意。

刘老爹的这一“举措”着实吓了老板娘一跳。

老板娘吓得竟然忘了招呼客人,而是赶紧去看看天上,是不是下雨了,心里琢磨着:“这是哪门子的事?”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刘老爹闯进粉馆,四周张望,本能地,一眼就瞅出价目表了,眼睛一瞪,心里直嘀咕:“娘的,瘦肉粉6元,鸭肉粉8元,猪脚粉8元,羊肉粉8元,牛肉粉8元,牛肚粉10元……”

刘老爹不敢再往下看。

依他的经验,他非常清楚下面的只会更贵。

刘老爹熟练地收起他那惊讶、尴尬的表情,迅速地瞥了一眼哨子,故作自然状,然后,找了一个空位置,镇定地坐了下来,像其他客人一样等待着老板娘的吆喝。

老板娘一直沉浸在刚才那一幕,方回过神来,心里还在寻思着:“今儿是怎么了。”

她赶紧收起她那表情,像待其他客人那样,望着他,问道:“要点什么哨子?”

刘老爹故作微笑,但微笑看上去很真,为了表现从容,故忖思了一会儿,道:“那就来碗鹅肉粉吧。”

老板娘道:“不好意思,没有。”

刘老爹一惊,表情就像听到了李嘉诚说自己很穷,岂不荒唐,道:“娘的,那就随便来碗羊脚粉吧。”

老板娘道:“不好意思,也没有。”

刘老爹道:“娘的,辣子鸡总有吧。”

老板娘直接了当地道:“没有!”

刘老爹一脸惋惜,道:“娘的,那你这里有什么?娘的。”

老板娘道:“有瘦肉,鸭肉,猪脚,羊肉,牛肉,牛肚……”

老板娘已不再想继续介绍下去了。

刘老爹表示遗憾,道:“娘的,平时,这些我都不怎么吃的。”

刘老爹说的是真话,但听上去却怎么感觉都像是假话,说完便准备起身走人了。

老板娘显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碍于面子,便不再说什么了。

刘老爹经直地,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待刘老爹离去时,老板娘带着鄙夷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巴上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人么。”

接着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众位客人面面相觑,不解地看着老板娘。

顿时,低吟议论骤起。

中国人是最喜欢热闹的,最喜欢议论的,最喜欢闲话的。哪怕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像讨论国家大事那样,引人驻目。

刘老爹从粉馆里“逃”了出来,感觉像是死里逃生,深吸了口气,不过,脸上立马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庆幸地念叨着:“娘的,在没有了解敌情时,千万别孤军深入。”

此刻,刘老爹已忍不住有点崇拜自己了,崇拜自己的智慧,但想想刚才这番场景,只觉渗的慌,越想心里越有些不平衡了,便开始在嘴上咒骂:“娘的,就你那破玩意也值那么多钱么?娘的,吃到肚子里还不是和他娘的一样,是一坨屎,娘的……”

刘老爹只敢低吟,不敢高呼,心里头的澎湃一出来,便是死海。

然而,对刘老爹来说,这也是别样的“享受”,和吃到了粉一样,嘴巴上都快活。

经一番“享受”,刘老爹的心里便平衡了些,再看着自己散发着光亮的新皮鞋,心就舒坦了,走路更小心了些,步子迈大了些,头也抬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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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刘老爹很喜欢这句话,觉得它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也一直在“实践”它。

刘老爹依旧从卖“北方大漠,冷热馒头”的路边摊上,买了两个馒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面值最大的是十元,只此一张,其次是一块的,再次是五毛的,没有一毛的,一毛的似乎不入他的“法眼”,数量虽不多,但叠放得很整齐,很讲究,很有规律。

面额值大的叠放在下面,向上,面额值逐次减小。

同面额值,新的在下面,旧的在上面。

这些钱是他一天花费的上限。

刘老爹从这沓钱的最上头,拿出了两张,仔细地搓了两回,临了还不忘看看老板放钱的动作。

“花了钱,就要让这钱花得值。”

这是刘老爹的人生格言。

刘老爹拿起馒头啃了起来,露出不屑表情,心里头念叨着:“娘的,还不都一样。馒头久嚼一下,还甜嘞。娘的,这钱花的多值得么。”

馒头真是个好东西,即实惠,又有怀旧感,有些“阔佬阔太太”有时也买个馒头回味下逝去的感觉。

刘老爹平常都是准时上班的,这次出了奇的来早了。

这可是新鲜事,按他们的说法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着实惊着了菜市场的大叔大婶。

刘老爹不喜欢和菜市场补锅修锁卖菜的小贩多聊。

别人向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客气地,礼貌地回之以微笑,骨子里却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的关系,总觉得他们的“职业”,品味都很低。但,如果碰到银行里的职员,他倒是很乐意与之聊天,感觉自己的身份一下子就高贵了,品味也提高了。

往常,刘老爹都是像欠别人钱没还似的,低着头走过来的。

不过,今天,他走路小心了些,步子迈大了些,头抬搞了些,嘴里还轻哼着歌:“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嘿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不分水天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嘿嘿嘿嘿全都有哇……”

这是一代人特有的记忆。

每个人都有他特有的记忆,刘老爹也有。

“刘老爹,早啊。”

卖菜的张婶,老早就看到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和往常一样,亲切地向他打声招呼,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只不过没注意他的新皮鞋罢了。

刘老爹示之以微笑,世故般的微笑,道:“嗯,早啊。”

看着张婶又破又脏的布鞋,骨子里都在讥笑、咒骂:“娘的,不就一个卖菜的么,用得着这么大声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认识么,娘的。”

接着,脚便伸得更长了。

补锅的王大叔看着他的皮鞋,赞道:“哎哟,不错啊,刘老爹,新买的?”

王大叔老远就看到他了,以为看错了,还特意伸出脖子多看了几眼,原来还真是这老财鬼,看到他迈大了的脚步,看到他抬高了的头,一眼就看到他那双崭新的皮鞋。皮鞋虽有了明显的折痕,但还无法遮挡它那“开锋”的光亮,相对整个行头,还是很吸引眼球的,格外醒目。

刘老爹的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子下了,但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澎湃,故作自然状,谦虚回道:“嗯,还好还好。”

王大叔接着赞美,道:“看上去很光亮。”

这的确值得赞美。

这是进步,甚至可以说是“革命”。

刘老爹道:“还行还行。”

王大叔道:“款式也不错。”

刘老爹道:“一般一般。”

……

刘老爹环顾四周,喜欢他们看自己新皮鞋的“眼神”,喜欢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他从未享受过这样的“美餐”,感觉比吃了碗鹅肉粉还爽,连心都在笑,就像久在海上航行的人,突然发现了新大陆。

菜市场的大叔大婶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争相低语议论。

不一样的眼神,送给不一样的你。

刘老爹神采奕奕,昂着头,迈着步,走进自己的岗位。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来早了将近一个钟头,连自己都着实吓了一跳。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

刘老爹走进自己的岗位,坐在他专用的“办公椅”上,把脚伸得长长的,幻想着各位“高贵的人”,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的皮鞋,嘴巴上泛溢着无尽的赞美话语,竞相想与之搭讪……那可就不得了了。

一想到这里,刘老爹的脸上便洋溢着激动、兴奋。他期待着,幻想着。

幻想,是个奇妙的东西,明知它不存在,却能给人带来快乐,带来享受。

一个人如果处在极度的享受之中,时间便像装上了推进器,飞了起来。

一位女职员走了进来,准备掏钥匙开门,故叫道:“刘叔,帮我把东西拿下。”

她走进来时,没有注意他,也没有注意他的新皮鞋,就连叫他,都是背对着。

刘老爹似触一道闪电,灵魂归体,立马答道:“嗯,好。”

他直接从椅子上奔了过去,一把接住女职员右手上拎的东西,感觉像是从温泉跌进了冰窖。

他很迷惑,担心女职员可能没注意到他的新皮鞋。

刘老爹看着女职员左手腕上挎的包,亲切地问道:“哎,你这包之前没看到过,新买的?”

刘老爹的眼神期盼着她能够回答。

女职员并没有搭理他,因为这个问题他已提了好几回了,只是示以世故般的微笑,就像他示之于卖菜张婶时的微笑,还侧着脸。

刘老爹接着赞道:“你这双鞋子很漂亮,很合适你。”

刘老爹的眼神还没回过来,只是把脚向女职员的脚靠近了些,希望女职员听到赞美看看鞋子,使自己的鞋子落在女职员的视线之内。

女职员没有应答,也没有看鞋子。

“你……”

刘老爹低下头,这才看到女职员的鞋子,刚到嘴边的赞美之词便被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看到女职员穿的也是皮鞋,油光锃亮,一尘不染,感觉它的光亮和自己皮鞋的光亮是不一样的。

它的是“高贵的光亮”。

刘老爹震住了。

这时门开了,女职员转过身来,示意刘叔把东西递给她,谢道:“谢谢。”

刘老爹还没回过神来,没注意女职员的示意。

女职员提醒他,道:“刘叔,把东西给我。”

刘老爹像被拉了一把,方回过神来,把东西给她,示之以勉强的微笑,笑得那么吃力,笑得那么猥琐。

此刻,除了微笑,他已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感觉到了不同,感觉到了距离。

女职员拎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刘老爹低着头回到自己专职的“办公椅”上,看着自己的皮鞋,这才恐怖地发现,皮鞋上竟有一条明显的折痕,皮鞋散发出的光亮也不那么耀眼,款式也不怎么好,越看越不对味,总感觉女职员的皮鞋散发出的光亮很高贵,很迷人,美艳极了。

刘老爹收起自己的脚,放在椅子下面,心里有了疑问,低吟着:“娘的,这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么?为什么她的皮鞋是那样的,而我的皮鞋却是这样的?”

刘老爹一直思考着,但他还是搞不懂是哪里不一样。

这时,一位客户走了进来,他的皮鞋较刚才那位女职员的,显得更为气派,更为光亮。

刘老爹的目光一眼就盯上了这双鞋,从客户一进门就开始盯上了,眼神就像一头饿狗盯着锅里的红烧肉,直冒金光。这位客户突然转过头,不经意间瞥了刘老爹一眼。

刘老爹电似地收起目光,低下头来,把脚赶紧往椅子下伸,就像老鼠见了猫。

经这几番“邂逅”,“那种光亮”一直在刘老爹的脑海里闪烁,挥之不去。

一种东西一旦在某人的脑海里扎根,这个人对这种东西就会高度关注,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像狗的嗅觉那样,特别灵敏,感觉着它的存在。这是一种记忆,也是一种情怀。

现在是午饭时间,刘老爹已在外边溜达,闲逛,而“那种光亮”一直萦绕着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街道的十字路口。

他站在路边,观看过往行人,尤为关注行人的脚,想着“那种光亮”,寻找“那种光亮”。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腋下夹着一个皮包,走了过来。

刘老爹熟练地一扫,眼睛直放光,激动着:“娘的,就是这样么。”

那种光亮,那种熟悉的光亮。

刘老爹立马沿着刚才中年男子走来的方向走去,以期寻找着“那种光亮”。

他正看到一位贵妇领着她的儿子在擦鞋。

刘老爹激动着,盯着他,盯着他的鞋,眼神不曾游离。

他嗅到了味道,那种熟悉的味道。

从小男孩鞋子上散发出的光亮,和银行女职员鞋子上散发出的光亮所差无几,是一种“高贵的光亮”。

贵妇付了钱,领着小男孩走了。

此刻,刘老爹方回过神,清醒过来,心里直犯牢骚:“娘的,怎么那么疏忽,把这重要的事情竟给忘了。”

刘老爹很激动,想冲上去,但伸手摸摸口袋,又犹豫了,决定先观察观察,摸摸情况再说。

然而,半小时过去了。

刘老爹一直煎熬着。

他看到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去擦皮鞋,心里鼓噪的慌,几次差点冲了上去,但又压了回来,一想到粉馆里的情况,不免一渗。

刘老爹自我安慰着:“娘的,还是先了解敌情么,可别像粉馆那样,不然可就糟了。何况这和粉馆不一样么,屁股一坐上去,若发现情况不对,总不能和那老女人说,你这有软椅子么,这椅子我坐着不习惯,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这岂不是很荒唐么,很没面子么,我可丢不起这样的面子,丢了面子,那还有脸见人么,要是这样,到时想‘安全脱身’可就难喽。”

想想自己的“粉馆杰作”,刘老爹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刚才激动的情绪得到了暂时的缓减。

然而,“那种光亮”还在他脑海里游弋,还是很吸引着他,诱惑着他。一想到“那种光亮”,“那种眼神”,刘老爹的心又鼓噪起来,直犯嘀咕:“娘的,要不先去问问价钱?实惠就干么,不实惠就走人么?”

刘老爹自言自语道:“娘的,你浑么。有问车票的,有问衣服的,有问鞋子的,也有问猪肉的,你有见过先问擦皮鞋要多少钱么?”

刘老爹自言自语道:“娘的,好像真没见过,要是这样岂不是很丢面子,丢了面子,以后还怎么见人么。你看他们一般是不会问价钱的么,都是临了直接给的么。”

刘老爹自言自语道:“娘的,刚才就怎么那么大意,稍微留意下不就行了么。”

刘老爹自言自语道:“娘的,怎么那么久还没有人么?”

刘老爹有点安奈不住,在那里踱来踱去。

也难怪,前几天还下着雨,今天刚放晴,路还没干,擦皮鞋的人自然较往常的要少些,不过倒是着急了刘老爹。

刘老爹还在那里踱来踱去,步履变得更快了些。

真有点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味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已是乌云密布。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就凭这一点,你就不得不佩服,不得不承认,很多人是不如刘老爹的。

都说忍耐力跟年龄成正比,看来,这用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成立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刘老爹迎来了他的“救星”。

一辆雪弗兰轿车在路边停了。

一位轻年男子走了下来,领上挂着墨镜,手上带着名表,手里拎着个橘黄色的手提皮包,西装笔挺,穿着黑色皮鞋,皮鞋上沾有不少泥巴,敢情是前些雨天留下的痕迹。

他径直走了上去,坐了下来,娴熟地把脚放在脚架上,靠着身,微昂着头,玩着手机,什么也没有说。

这一切一气呵成,看不到半点修饰的痕迹。

擦鞋大妈在鞋子上喷点水,用抹布拭去泥巴,上点鞋油,便飞快地擦起来了。

刘老爹看得如痴如醉,惊心动魄。

鞋油在皮鞋上飞快掠过,散发出光亮,特别亮眼,特别迷人,特别高贵。

刘老爹看得心噗通噗通地跳。

这就是他寻找的光亮,期待的光亮,向往的光亮,也是“高贵的光亮”。

皮鞋飞快地擦好了。

轻年人起身,递了张十块钱,道了一声:“不用找了。”

年轻人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回,刘老爹看得很清楚,但还是很纳闷,本又想冲上去,可摸摸口袋,又犹豫了。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轻年人皮鞋的离去,有点急了。

“那种光亮”,“那种眼神”又在他的眼前浮现。

刘老爹有点受不了了,快发疯了,一跺脚:“娘的,干了么。”

刘老爹快速走到路边,把脚在花丛里蹭了几下,落下点泥巴,嘴里头还念叨着:“娘的,老子花了血本,你总不能不干事么。”

“花了钱,就要让这钱花得值。”

这是他的人生格言。

刘老爹鼓足了勇气,干脆利落地走了上去,坐下来,也很“自然地”把脚放在脚架上,靠着身,昂着头,眼睛望着上面,也什么都没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因为他看到有钱人擦皮鞋时都是不做声的。

对某件事情,你表现越是自然,就说明你经常干这事。

这道理,刘老爹还是明白的。

刘老爹脚这么一放,着实吓了擦鞋大妈一跳。

擦鞋大妈看了他皮鞋一眼,也看了他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飞快地擦起皮鞋来。

刘老爹享受着,感觉像是坐在了金銮殿上,看着奴才们伺候,望着臣子们朝拜,听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喊……那才叫一个爽嘞。不过,“早朝”时间好像不长。

擦鞋大妈道:“好了。”

刘老爹正享受着,享受着伺候,享受着朝拜,享受着呼喊……似乎与外界隔绝,根本听不进大妈在说什么。

擦鞋大妈碰了下刘老爹的脚,道:“擦好了。”

刘老爹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感觉像是被人从天堂拽到了地狱,心里嘀咕着:“娘的,这么快就擦好了么。”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新皮鞋,脸上充满骄傲、自豪,便不再说什么。

刘老爹起身,昂着头,从口袋里拿出那一沓钱,抽出最下面的一张,递了过去,也道了声:“不用找了。”

也学着年轻人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不过,就在递钱的过程中,刘老爹已经用手搓了好几下。

此时此刻,刘老爹便觉着自己一下子变成了“高贵的人”、“有钱的人”,享受到了“高贵的待遇”,心里美滋滋的。

他小心翼翼,昂着头,大跨着步离去了。

擦鞋大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去,她的眼神是复杂的,不知是鄙视还是同情,或许都有。

刘老爹很高心,但摸摸口袋,不免有些失落。

但,这还是掩盖不了他的激动、兴奋。

刘老爹昂着头,大跨着步回到菜市场,嘴里还轻唱着歌:“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嘿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不分水天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嘿嘿嘿嘿全都有哇……”

菜市场的大叔大婶们直直地盯着他的皮鞋,竟不知用什么话语与之搭讪,总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符合这个场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表情很复杂,也很统一。

这可把刘老爹给乐坏了,他要的就是这“眼神”。

他喜欢这“眼神”,享受这“眼神”,刚才些许的失落,顿时全散了。

他心里高兴着:“娘的,值了,太值了。”

刘老爹满脸幸福,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他的保安工作。

他伸出双脚,享受着这双新皮鞋散发的光亮,“高贵的光亮”。

每当有客户进来时,他的双脚便伸的更远了。

刘老爹,他就这么一直伸着,伸着,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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