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

        北边街道拐角处有座"龙井茶馆"，虽然有些破旧，但古色古香的雕花建筑让来来往往的人不禁停下脚步。茶馆也如它的名字，只卖龙井茶，店家说是好茶，名贵的很，只卖五文钱一碗，经过的多是干苦力的农民，不懂茶但喝过的都说好。更何况即使不去买茶喝，进去坐坐听着说书人讲故事，也是一种享受。

        说书人是个长着白胡子的老人，半弯腰穿一身蓝的发白的长衫，带着一副铜色眼镜。眼镜不奇怪，奇怪的是它还带着一条细金链子，不熟悉的人总会喊道，"唉！唉！老杨！你这眼镜咋还带着一条链子？"他总是先捋捋自己那一把白胡子，回答说"西洋人的玩意咧！"，有时候他没听到，人们也总是追过来笑着问一句，有种不知道就不罢休的样子。

        老杨也是茶馆的店家，那时候大家都叫他"老先生"，也不知后来谁在人群中大喊，"老杨！"，他下意识转过头仔细眯着眼瞧望着，没找到人这称呼却是传开了。

      太阳早早地隐没在北山后面，天空被余晖映的如同着了火。南乔长吸一口气，从外面一路跑进小茶馆，穿过里堂拐到最后面的房间里，喊着，"老杨！老杨！"

      "你这小子，要叫我先生，这都说了多少次！"，说着从床边柜子里掏出几块小点心，放在桌子上招待他的小客人。

        "老杨"，南乔照喊不误，"你今天的报纸。"

        老杨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揉揉发涩的双眼又重新带上，"南乔，今天该给你讲武松打虎的故事了。"

      南乔摇摇头，"今天我想听听你讲你自己的故事"，顿了顿又说，"老杨，你带着眼镜眼神也不好为啥还要带着？"

      南乔曾偷偷带过那眼镜，难受的很。老杨想了想，"也行！"

      老杨说他年轻时读过书，还上过大学。南乔说自己知道，因为自己的名字就是老杨给起的，前年大姨到家里来，说自己名字好听，有文艺范，大姨是读书人，南乔很喜欢她。

        老杨说的断断续续，拖沓着字眼，显然没了白天时候说书时的高兴劲。南乔问他，"你的茶馆也不赚钱，你咋还天天让大家喝免费的茶？"

        "就是图个高兴，再说，我又不穷。"

        "你哪不穷咧，我看你每天早上只吃一个干饼，硬的很，乞丐估计都不吃。"

        "你不懂，干饼好咧，有嚼劲。"

        南乔望过他那一口老的发黑的牙，撇撇嘴。天色越来越暗，是时候该回家了，南乔起身，临走时说了一句，"你哪里有钱，你做梦呢"

      老杨脸色有些急，迈着蹒跚的步子追过去，似乎是想证明自己很有钱，却不小心碰到桌脚，差点给摔了个四面朝天。嘴里嘟哝着，"唉，跟小辈叫什么劲，他又不懂。"

      第二天晚上老杨没等到南乔来，一连几天都是。老杨有些担心去了南乔家，原是南乔阿爹病了，躺在床上整日喊腿疼。老杨问为啥不去医院，南乔红着眼睛。

      南乔阿娘刚生下南乔时就死了，老杨说南乔苦命，爹病了不行，急急忙忙去了当铺，急急忙忙回来塞给南乔一枚银元和一大把文钱，有人赶过来说茶馆要被拆了，老杨又急急忙忙回了茶馆。

        南乔带爹去了医院，医生开了一大堆药，还说要住半个月院。南乔爹死活不肯，住了一个星期硬是回了家。

        南乔等爹睡下去找老杨，发现茶馆不在了，一个镶了金牙的人说，"那老头子真是不知好歹，还想守着这破茶馆，做梦呢！呸！"

        南乔急跑过去，大声问，"老杨呢，老杨呢？"

      金牙满嘴不屑，"那老头，三天前就死了。"

      "什么。死了？是不是你杀了他？你还命来！"

      "呸，小子，你可别乱说。他突发心脏病死的，跟我可没关系。我还好心，还给了他一个席子，埋在东边的山丘上了，你想找他就去那吧。"

        南乔跑过去，都是没有标识的孤坟，一个连着一个，看的他眼睛疼。

        眼泪像是不要命的流着，南乔找不到老杨的墓，对着大地直直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