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有故事的鬼差

我是一只鬼差,今年正好是我上任的第十二年,十二载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轮回,在终年昏暗不清的地府不过弹指一瞬,与往日不同,今日我开心得很,因为我获得了可以去人间出差的机会。说起来也是可怜,本来鬼差该属于养成系,带我的师傅将我从奈何桥带走后,我的工作主要是打杂,前六年帮孟婆砍柴烧汤,后来地府的鬼慢慢少了,秉承着不要浪费劳动力的想法,后六年我开始负责后勤,简单来说就是帮出差的鬼差们洗洗衣服,整理整理出行档案。

鬼差的工作主要是让死后游荡在人间的鬼按部就班地回地府接受审判,有时也会遇到因为执念深滞留人间变成的厉鬼,这种就要动用暴力解决,当然也少。与其他鬼差不同,我对生前一点记忆也没有,我师傅是个酒鬼,常年醉醺醺的他说我是孟婆汤喝多了,我深以为然,定是多要了一碗孟婆汤,孟婆心情好时并不计较。

我对人间好奇得紧,多年来在孟婆身边听着排队的鬼魂们描述人间生活,有的说姹紫嫣红、千娇百媚,有的说世人皆苦、身不由己,却从没有人后悔为人一世。

这是我第一次出差,紧张中带着兴奋,紧张的是刚出任务就遇到一个大单,据说这一次是要捉拿一只厉鬼。兴奋的是看了听了多年的人间听本子,马上就能亲历一番。师傅瞥了一眼激动地手忙脚乱的我,咽了口中的酒出声道:“没出息。”

人间果然缤纷百态,五光十色,连空气都是温暖的,冥界可没有这样争奇斗艳的花和沁人心沛的香气,看起来一切都很美好。跟着师傅穿过人群街道,这次的抓捕对象是一只男鬼,他经常出入女子的闺阁中,吸取妙龄女子的元气,之前因为并未伤人性命才被漏掉,我心想,得嘞,还是个色鬼。

我和师傅守在这个城里已经三天了,准确说,是我守在这里,师傅他老人家早就不知道溜去哪儿喝香酒去了,按照冥府指魂铃的提示和蛛丝马迹,我确信今晚就能抓到这个神出鬼没的色狼,布下天罗地网后,静待落网。

饶是我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设想过无数种捕获画面,都没想会是这样的情景,指魂网下是一个容貌出尘、衣着华服的青年,伏在地上,一脸哀怨的望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不对,指魂网下现真身的厉鬼就算不是青面獠牙、满脸血污,也该是披头散发,面色惨白,果然,档案诚欺我。这样的容貌俊秀的青年一脸单纯,倒显得是我欺辱了他。

在我愣神的间隙,他快速挣脱了指魂网,我心道不好,偏这时师傅不见人影,我还不足以对抗这样年数久远的厉鬼,不能再死了,再死就是魂飞魄散,三十六计跑为上计。刚迈步,就被长袖袍拦腰卷住,回头撞进一双清丽的眉眼中,只见“色鬼”薄唇轻起:"阮阮,终是找到你了。"

我不记得生前事,便没了名字,师傅也从没开口给我另取一个,如今听得这声叫唤,却觉得毫无违和感。气势上不能输,我怒视他:“你这孽鬼,休要胡说,赶紧松手,否则打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青年静静地凝眸看我,我不甘示弱对视,忽的他带着自嘲的意味发出一声轻笑,说道:"我是你私定终身的良人,是你约定来世的夫,我一直在找你,妻。"

应该没有哪个鬼差活得像我这么窝囊吧,接下来几天不再是猫捉老鼠,而是老鼠反水了,我收不了他却也摆脱不了,这“色鬼”算是缠上我了。据他所说,前世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是落魄的书生,我们二人相爱却被我的家族视为耻辱,约定私奔,继而举报被抓,家里准备将我们浸猪笼,我们临死前约定来世做夫妻,相约转世,后来他等我不来,便一直寻我。话本子果然取决于生活,看看,原来我生前还经历过以死相许这样伟大的事,不算白活呀。

他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半拽半托着我回顾以往我们走过的路,看过的景,我无可奈何却不得不承认,我对这个男人有着超乎寻常的熟悉感,在路过一处破败的宅院时,他一直充满宠溺的脸出现一丝狼狈,路上我想着得赶紧找到这个不靠谱的师傅才行。

他说的故事时那份外露的悔恨痛苦我是相信的,因为每每望着他的眼,我早已不跳动的心感到阵阵心痛,是身体的记忆。我们都知道他被抓回地府是迟早的事,等待他的是沉重的审判,渐渐地我开始不再认真找师傅,而是同他去看日出、候晚霞,嗅最香的花,品最醉人的酒,好像我们还有感官似地,我们什么都没做,又似乎什么都做了。

第七日,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这日他握着我的手倚在城里最大酒楼三楼栏杆上,望着人来人往,他不再絮絮叨叨,彼此沉默半晌,他抚着我的脸:“我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你,你从底下走过,笑得无忧无虑,恣意盎然。那是我就想这是怎样一个温暖的可人儿。”我望着他,表情凄然,等到太阳完全落了山,我开口:“我送你走。”

在奈何桥旁,师傅等在旁边,这次他手里没有拿酒壶。经过孟婆,凭着和孟婆的交情,我对着那个曾让我魂牵梦萦的青年平静道:"多喝一碗孟婆汤吧,忘了今世种种。"他表情柔和,眼神深深望着我,像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在我额上落下一个吻,“好”。

我送他离开,看着他一步步走进轮回池,我知道我的少年真的走了。师傅走到我身旁,淡淡道:“记起来了”,不是问句是陈述句,我点头,“嗯”。

我记起他了,那个我生前最难忘的少年,我早就知道他说的故事不对,穷书生怎么可能会穿锦衣华服,怎么会知道最好喝的酒,最迷人的花在哪儿,还有方府,我的家。他是王爷的庶出儿子,我是相爷的宝贝女儿,在我十四岁那年,他从流民中被识出寄养在我家,温室里的花朵看到野外生长的穷小子,小心翼翼靠近,慢慢融化他心里的铜墙铁壁;少年敏感的自尊让彼此若即若离,更何况他的到来另有所图。两年后我及笄了 ,皇帝驾崩,太子被废,王爷即位,相爷试图谋反作为异类被伐,证据是他找出来的。

我不知道朝堂之争,只知道一夕之间满门抄斩,我的少年成了人上人,再也用不着我的庇护,他回了他的家,我的家却没了。我记得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踏进方府,我在暴雨里向他磕头,哪怕头破血流他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再后来,我不知为何逃过一劫躲入难民中,却很快染病身亡,未曾再见他。新皇继位,大刀阔斧改革,党同伐异,难怪那六年地府里的鬼多。

只是我不知道我死后他为何也马上暴病身亡,我一直以为我们自满门抄斩后并无联系,而且那一年的流感并不重。我的少年终日流连在都城,以为我该恨着他不肯走才是,更怕入了地府忘了我。

我问过师傅为何要选我做鬼差,他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我,估计是觉得我傻的单纯,然后只顾着用那只用了不知多久的酒壶喝酒,迷迷糊糊嘟囔着:“说不定也有人在等你。”

自此以后,地府中多了一只有故事的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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