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争鸣(七十)

玄武城下。

不间歇的攻城已经持续了快一天一夜,天狼都护阴恻恻道:“大汗,玄武城的虚实应该差不多了,不若我们……”

始毕可汗微微抬了抬头,泛点墨绿色的眼珠眨了眨,继续眯着眼朝着巨大的玄武城看去,约莫是在心里估算些什么,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带着点狰狞说道:“等等,再等等。”

嗓音不高,可那语气中,却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辣。

这时的惠能正跟着王小虎他们一起,随时准备顶替上去,看着不时被换下来的兄弟们,他们心中充满了无奈,一个满身是血昏厥着的士兵被人抬着路过他们的时候,身上掉下来了两张纸,王小虎见状大声喊道:“喂,等一下!”可是声音实在过于嘈杂,那抬着伤兵的人很快就消失不见。

惠能走上前去,俯身拾起了两张纸,纸不是什么好纸,那人应该是贴身放的,所以纸上墨迹都晕开了。

一张纸上,写着:

吾妻:边关风光和家中不太一样,待得战事平静,一定要带你看看。

另一张纸上则是写着:

吾妻:我若战死,你可改嫁。

字迹歪歪扭扭,署名也没有,可却让惠能他们都沉默了。

看着刚才那士兵的伤情,想来也是凶多吉少,那么这两封绝笔,恐怕也到不了那位在家苦等着自己丈夫的妻子手上了。

她把她的丈夫交给了国家,可国家却没有把他还给她。

王小虎看完后擦了擦眼睛,大声骂道:“狗日的沙子,真糊人眼睛。”

惠能几人也是沉默不语。

大战当前,普通人能改变的,微乎其微。

轮到他们上城时,惠能悄悄地跟王小虎说:“有啥误会,说开就好,大老爷们,跟喜欢的姑娘低头,不丢人。”

王小虎愣了愣,摸着脑瓜子,满脸疑惑加震惊,惠能笑了笑,小声说道:“甭管酒量大小,酒喝多后撒酒疯的,可不止严俊一个。”

只是可惜,有的遗憾,可以弥补,有的遗憾,只能化成缺憾了!

老子以前,最想做的,就是带着一帮狗腿子,怀里揣着大把银子,在阳光明媚春光灿烂的日子里,调戏调戏良家少妇小女子,看着她们轻摇水蛇腰,晃动大屁股,在老子的魔爪下瑟瑟发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然后我就叉着腰,仰天大笑!

这次打退突厥崽子后,老子一定,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王小虎上城楼时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话的惠能和冯三他们,咧嘴笑了笑,纷纷笑着锤了他一拳,郑前也是佯装轻松开玩笑道:“到时我就做你的狗腿子。”

可当王小虎站在城楼上,对着城下那数万人不计代价地冲杀,他心里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一副与这苍凉大漠格格不入的画卷。

那是一个人。

也是一朵花,一朵雨中的倔强的小白花。

清清冷冷。

孤孤单单。

可叹这惊鸿一瞥,误入眉眼,欢喜多年。

我知道啊,你不喜欢下雨,却喜欢下雨的声音,你是个爱笑的人,却不是个很开心的人。

初见之时,你教我草长莺飞,细雨朦胧,若能再见,我教你细数花名,停看天云!

看着前仆后继、不畏生死向前冲杀的突厥蛮子,王小虎一脸恶相地朝已经满是老茧的手中吐了口吐沫,狠狠拉响了手中上好的弓弦,狗日的突厥蛮子,沙场之上,想死又有何难!

战火还未蔓延到城内,可家家户户也基本知道战事紧张,有关系有钱的已经偷偷联系好外地的亲戚朋友,玄武城对进城之人会多次盘查,可这种根正苗红要出城的,玄武城也并不拦着,都是治下老百姓,人家带着满满当当的家当出去“探亲”,大家伙自然也不会太过苛刻。

往常街上热热闹闹的人气几乎没了,街上的店铺也大多是闭门谢客,偶有那么一家酒楼还开着门,店里面也仅有那么零星的几个被肚子里酒虫钩过来的酒客。

一个看上去衣衫干净的年轻人也悄悄走进了酒楼。

“老板,温一壶上好的女儿红。”语气不疾不缓,“再来上一碟花生米。”

“客官还要点别的什么吗?”小二语气倒是挺客气的。

“没了。”看着像个读书人的年轻人轻声回到。

“得嘞,您稍等,酒这就给您温去,花生米马上就到。”小二依旧一脸殷勤。

赵一念找了一个不太显眼的桌子,静静做了下来,面容平静,等着老板给他上酒,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酒刚上桌,又有一个中年汉子风尘仆仆地过来了,赵一念刚说了个“参见”两个字,就被那人挥挥手停住了后面的话。

那人也不客套,自斟自饮了三杯,才长舒一口气,笑道:“年轻人,喝酒要这样喝,才叫喝酒。你爹当初喝酒就喜欢偷偷耍赖,你可不能学他啊。”

赵一念满脸苦笑,小声说道:“我这不还没开始喝呢,而且平时也不怎么喝酒啊!”

虽然教他喝酒的,是个大夫。

“你收拾收拾,回家看看你娘亲吧,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你娘肯定担心了。”那中年人话语十分豪爽,看着这年轻人的面庞,多多少少带着点慈祥。

“元帅,我不想回去。”赵一念摇了摇头,掷地有声。

“莫非,你要违抗军令不成?”徐元帅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元帅莫要忘了,小生明面上,可并没有军职在身啊。”赵一念轻声笑道。

“得得得,又一个死脑筋的,简直跟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斯斯文文,一个比一个脾气犟。”徐元帅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有所执,方能有所成。”赵一念回道。

徐元帅苦笑一声,继续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往地上一倒:“你爹是个好人。”而后大踏步地走出了酒馆,临别时,手上攥着赵一念塞给他的纸条。

无人处时,他打开纸条一看,面无表情,而后纸条灰飞烟灭。

赵一念独自在酒馆中饮着剩下的酒,直到无意中听到酒楼老板跟小二抱怨:“都三月初八了,仗还没打完,说好带我家那婆娘去扬州玩一趟的,这下子算是泡汤了。”

小二说:“老板你可以走啊,隔壁的张老板前天就关门离开玄武城了。”

“呸,那是个什么混账玩意,咱对徐元帅有信心,这时候走,不摆明了不相信徐元帅他老人家吗?老子开门不挣钱,但是一旦咱也走了,那别人要喝酒,去哪喝?哪怕只有一个人,老子也开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酒楼老板一脸嫌弃地看着小二说道,”我瞧不上的王八蛋和王八蛋事太多了,虽然我自己也狗屁不是,但这两者,并不冲突。”

小二一脸笑嘻嘻的,也不以为意。

赵一念听着市井百姓的吵闹,心中反而安宁下来,他自言自语道:“都三月初八了啊,时间过的真快啊!”

他往后一躺,眼睛一闭,样子懒散。

他想起了江州。

想起了江州的她。

三月初八,是她的生辰。

他拿起筷子一声一声地敲在了酒杯上,很快就自顾自地哼起了家乡的小调,小调名字也很怪,叫做六两三:

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

惜别伤情临请饮酒六两三。

一两愿你临困方寸永不乱,

二两愿你寒冬勿忘添衣衫,

三两愿你淋雨有人撑雨伞,

四两愿你亲人安康少离散,

五两愿你得遇良人长相伴,

六两愿你安身之地永心安。

六两三,余下三,

你我相隔,一山又一川,

最后只愿我,常知你平安。

赵一念哼着这首不知名的调子,拿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微风拂起的发丝,惹人心烦。

他脚步略显踉跄地走出大门。

形单影只。

像一条狗。

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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