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这次聚会的邀请让我感到很意外。那天下午正准备剥个橘子喂坐在轮椅上的妈妈吃,忽然电话响了,我低头一看,陌生的号码,又是骚扰电话,不准备接。可是电话一直响个不停。连反应迟钝的妈妈都开始关注到了。我没好气地接通,还没开口,一串清脆的笑声已传过来:“我说你的电话难打,他们还不信,没有足够的耐心早挂电话了。”声音有些耳熟,可是想不起来是谁。“你是……”“也难怪你听不出来,咱们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大概早忘了我,我可一直关注你。你好,简新!我是魏洁。”大学同学兼室友兼上下铺,在学校时关系不错,又在同一个城市,年轻时常在一起玩。她在国家机关工作,旱涝保收,没事最喜欢撺掇聚会这事了,不过她只找有权有势的,这是一个精英小团体,里面的人在社会上都属于各行各业的佼佼者。从中能互相获得资源。魏洁说白了就是一个势利眼。我起初因为跟魏洁的关系,也加入其中,虽然不是每次都到,也算常客。但是自从单位辞职后,继而又跌入了社会底层,与这群人渐行渐远,早就不属于这个圈子了。“魏洁你好!好久不见了。”“是啊,你像消失了一样,好长时间不联系了。好容易才找到你。”我心说你真的找过吗?避我还来不及吧。“你们都在忙工作,我也不好去打扰啊。”“哎呀,看你说的。好了,这次你可不要拒绝,是徐峰从上海过来,特地招呼老三班的同学聚聚,而且点名要见你,你可不能不给班长这个面子。回头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一定要来!”说完魏洁不容分说就挂断电话,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放下电话,竟发了一会呆。徐峰,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初中三年的同桌,又是老三班的班长,更重要的是他是我初中三年唯一喜欢过的男生,而且我也隐隐地感觉到徐峰也喜欢我。徐峰个子高高大大,鼻梁高挺,眼睛深奥,皮肤很白,有点像外国人,又是班长,喜欢他的女生多了去了,每天都在众星捧月中。可是一上课,徐峰就乖乖的属于我一个人了,因为我们同桌。这时候我可以时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像雕塑一般的侧脸。徐峰好像能感觉到,总是在我正专注地看他时一偏头,朝我微笑一下。我立马红了脸,低下头去,感觉徐峰正在那儿坏笑着。有时我把手撑在长板凳上(那时上学时的条件不如现在,没有一桌一椅,只是一个供俩人使用的长条桌和长板凳),徐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常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他的手真热啊。我特别希望他这样,可每回又害怕地将自己的手快速抽回,生怕被同学看到,虽然我们坐在最后一排。“新儿,新儿,在想什么?你妈的表情不对,是不是要小便?”是父亲的叫声把我拉回到现实。自从母亲三年前脑出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右半身瘫痪,说话语言不清,大小便常常不能自控,需要有个人贴身伺候。父亲年迈,已经做不到了,只好请个保姆,费用却很高,母亲每月的退休工资全给她还不够,我少不得贴补一些。就这样保姆还要休假,这两天她就是休假回老家去了,我只好顶上。说真的,孝顺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是要足够的金钱和足够的力气的。我龇牙咧嘴地将母亲从轮椅上拖到(实在抱不动)马桶上,老父亲看着吃力还颤颤巍巍地前来帮忙。事毕我站在母亲的轮椅旁,不停地捶着受损的腰,连迟钝的母亲都忍不住笑了,看到母亲久违的笑容,再累些也值得了。手机响了一下,估计是魏洁发来的。聚会安排在周五晚上六点,鸿远大厦705包厢。鸿远是本市的高档酒楼,请客不在千元以上的多半不会选择这里,大厦门口那两只威严的雄狮就使很多人望而却步。我就进去过一次,还是在体制内上班时陪领导去的,只记得那里到处金碧辉煌,服务生个个光彩照人,彬彬有礼。徐峰什么来头,在上海发财了?同学会也要这么铺张。中学毕业后我和徐峰考取了不同的高中,渐渐也断了联系,只听同学说徐峰只上了一年高中,就转学回上海老家了。那以后就不清楚了。现在是衣锦还乡吗?母亲又开始嗯嗯呀呀地叫唤了,一定是哪儿又不舒服了,我忙低下身子去询问。
大约晚上八点多,才从父母家出来。清凉的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暂时忘却了父母那边的烦恼。三三俩俩的恋人从身边经过,左缠右抱地腻歪着,我挺看不惯的,亲热不能在隐蔽些地方吗?非要这么大庭广众的?是不是自己已经老了,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抑或是嫉妒。我上了25路公交,这班车都坐了无数趟了,自从爸妈开始衰老后就没停过,上了车找个座位坐下来,闭上眼,昏昏欲睡。车子时不时大幅晃动,哪里睡得着,一些糟心事就又泛上心头:女儿快要研究生毕业了,是返回这个小城还是去大城市发展?赵俊最近总是唉声叹气的,才刚进这家私企半年不到,又不适应了。都快退休的人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自己的托管班眼看要办不成了,昨天街道已经贴出通知不准在小区居民楼里办班。不干这个还能做什么呢?……手机突然响了,又是一个陌生号码,我习惯性地掐掉。又响,再掐掉。又响,再掐……如此四五下,对方很顽强,不像是打错号码。我只好接起:“喂?”“别人说你的电话难打,我还不信。”一个浑厚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真好听!我有些后悔自己的执着,声音也变得温柔:“对不起,你是……?”“徐峰,你的同桌。简新,你好!好久不见了。”是徐峰,当年还是没有变声前的那种稚嫩,现在声音也变了,更有感染力。“徐峰,你好,好久不见。”互打招呼后俩人竟一时无语了,大约都沉浸到过去的回忆里了。“简新,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还好,你呢?”“也还好。我真想尽快见到你,这次到这儿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你!”我想说这么多年了如果想见为什么没有联系我?话到嘴边又改了:“马上聚会不就见了吗?也许你会大失所望的。”“不会不会,聚会你一定要来,我最想见的就是你。”没想到徐峰对我这个半老徐娘还有这样的热情,我觉得没理由,但当下选择先享受这种优待,我们毕竟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时光。“简新,我有电话进来,不说了,见面再深谈。你答应我的可一定要来哦。”挂断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初中三年跟徐峰的过往又一一在眼前重现。我想起我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在一个雨天。那天放学时,天阴沉地可怕,大片的乌云在天空翻滚着,眼看就要下大暴雨了。我没有带伞,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家赶。出了校门得过两个交叉路口才到公交站,当我刚走过第一个交叉路口,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了下来,只好把书包顶在头顶跑了起来,这时身后有人叫我:“简新,简新。”很熟悉的声音,一回头,果然是他,正举着一把大黑伞向我跑过来。终于不用仓皇躲雨了,可我和徐峰这样贴近地在一把伞下还是有些局促,我尽量避免挨近他,可因此却淋湿了左边衣袖。也许是在校外,也许是在雨中,徐峰的胆子似乎变大了,他意识到我在往外躲他,竟伸出左臂将我往他怀里揽,我两次试图挣开都没成功,也就放弃了,乖乖地被搂抱着前行,渐渐地生出一种被宠爱的幸福。我们开始交谈,谈家人、谈同学、谈学校的趣事……这时大雨不再是我们的烦恼,反而成了我们的庇护。可是雨越下越大,再走下去俩人都会浑身湿透,徐峰建议到附近避避雨,我们来到附近街边公园的一个小亭子里,里面没人,正好避雨。周围是庞大的雨帘,亭子里是一对互生好感的少男少女,我们进到亭子里还没来得及收伞,徐峰就低头想吻我,我吓坏了,连忙躲开,但徐峰还是伸手抱住了我并拼命地往自己的身体里挤,我几乎喘不上气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不是几声狗叫,我们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听到狗叫我们惊慌地分开,才发现雨早已停了,一个老人在远处的小径上遛狗,幸好没有其他人看见。我羞红了脸整理自己被弄皱的衣衫,徐峰捡起早已掉落在旁的雨伞,收了起来。我们都没说话,默默地走向车站。到岔路口时,我小声说:“你回去吧,雨停了。”徐峰便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我一个人走向车站,心里七上八下的,怨恨自己怎么会那么不自重,可又禁不住回忆在雨中亭子里发生的一切,脸总是发烧似的滚烫。第二天回到学校后,我们又恢复了正常,再没做过什么过火的行为,直至初中毕业分开。
后天就是周五了,我又犯愁了,毕竟是多年以来的同学聚会,应该穿得正式一些,不是要把谁比下去,至少不能让自己太出丑。可是打开衣橱,翻来倒去,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这时赵俊走进来,看到一床的衣服:“怎么啦?现在又不是晒霉的季节?”我知道他在装糊涂,就把聚会的事说了。“怪不得你翻箱倒柜,原来是要在聚会上艳压群芳啊。”最烦赵俊的阴阳怪气,我故意说:“怎么办啊?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明天你抽空陪我去新亚大厦逛逛吧。”赵俊立刻说:“我没空,明天一大堆事。再说女人的衣柜永远缺件衣服,你再好好找找,我还有事。”说完匆匆离开了。我明白只有用这种方式打发他走,只要跟他谈到花钱,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这时已有了主意,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处境,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有闲钱为了一场同学聚会去破费的,尽管这其中有特殊的人,那也是过去式了,到了这个年纪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这样想着,很快从一堆衣服里找到一套十年前生日时买的衣裙,淡蓝色的,因为比较正式,平时穿的少,可是那时候比较丰满,能撑起来。现在我又瘦了很多就显得有些不太合体,但还凑合着能穿,年纪大了穿宽松些还显得端庄。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了。
已经是五点半了,我还在镜子前忙碌着。本来觉得衣服已经凑合,妆容就不能马虎。可是等我化好淡妆照着镜子时,就又觉得不真实,好像是要去讨好谁,万一大家都不在意,都没化妆,不是显得自己太轻浮。又把妆擦掉。可是就这样一副黄脸婆样,穿着这套衣裙有些滑稽。弄来弄去,最后只把眉毛扫了扫,嘴唇涂了淡淡的口红,脖子那儿因为领口有些儿低戴了一串珍珠项链,对着镜子看看,总算过得去了,才匆匆走出家门。倒了两趟车,快到鸿远大厦门口,魏洁的电话就催来了,说什么都到齐了,就等我一人了。一走进鸿远大厦,一股冷气直逼过来,才六月头冷气就开这么大。大厅里灯亮得晃眼,大理石台面反射出冰冷的光。在身边匆匆而过的服务生西装笔挺,笑容可掬,“欢迎光临!”“欢迎再次光临”的声音不绝于耳。我被热情的服务生很顺利地带到了705包厢门口,门敞开着,里面传出欢声笑语。刚抬脚进去,立刻就有人围拢过来,寒暄的问好的,拉手的围肩的,让我无暇应付,几乎是被裹挟着坐到了桌旁,周围一群人也各坐其位,我这才定下神来,脸上的肌肉因为应酬都笑僵了,好久没这么笑了。包间没有想象中的大,原以为会摆三四桌,结果就摆了一桌,看来不是请的全班,只是部分人,又或许找不全所有人。包厢布置很舒适,一进门处放了一组沙发和茶几,上面三三两两的茶杯,方便聊天。包厢几个拐角处有挂衣架,靠窗处还有木制镂花隔断隔出一个小间,摆着一张精致的中式小方桌并四把有软垫的靠背椅,方便先来的人打牌或打麻将。墙壁上有中式的字画,显得整个包厢雅致了些。“怎么样?学习委员,对这儿还满意吗?”徐峰就坐在我旁边。这座位是怎么安排的,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徐峰今天是东道主,理应坐主客位,可为什么把我安排在他旁边这么重要的位置,就不明白了。刚才一再推脱,可还是被强让到这个位置。“简新,好久不见,你还是以前样子。”徐峰伸出手,欣赏地看向她。我伸出手握住,还是那么热。“哪里,老多了。你倒是越来越精神了。”徐峰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眼角有些皱纹,微微有些发福,但身材管理得很好,戴了眼镜,添了些儒雅,比那时更有魅力了。坐在旁边的魏洁打断道:“你俩就别互夸了。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同学了?”“对不起,同学们,一见到同桌,有些情不自禁,待会我自罚一杯。现在咱们人到齐了,先举起杯来,庆贺我们这几十年来难得的一聚!”毕竟是初中同学,几十年的变化真大,岁月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刻上了印记,大部分人我都认不出了,作为联络员的魏洁一一作了介绍。不知是这次凑巧还是魏洁的缘故,大部分同学都是体制内的,不是厅长局长最次都是处长,要不就是教授主任之类的,官衔一大堆,有俩个女同学因为嫁得好是家庭主妇,不,是阔太太,手指上套着闪闪发光的钻戒,手腕上套着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镯。现在女人炫富不再穿金戴银,那是乡下老太太,那叫一个俗。但是手腕上不能缺了手镯,否则就丢了身份。“简新,自由职业者,自己创办教育机构......”我连忙打断她:“夸张了啊,就是一小学生托管班,糊口而已。”“那也是为国家教育事业做贡献啊,小学可是打基础阶段啊,很重要。”一位在大学任教的同学赶紧接话,我淡然一笑:“谢谢教授鼓励。”来聚会前早有思想准备,我知道来聚会的同学中大部分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混得不错,不然早推辞不来了,我要不是徐峰的特殊原因也不会来,不然那对比之下不是自取其辱吗?因已有内心准备,所以还能应付自如。而同学们看我如此淡定,估计内心都暗暗佩服我的勇气。因为不常见面的原因,男同学们纷纷主动敬酒,这倒冷落了几个女生,嫁作商人妇的李佳忍不住了,她自认为是人生赢家,嫁了个商界精英,有花不完的钞票,自己想要什么都是举手擒来,每天只需把自己保养好,其它事不用动手,她自认为今天打扮得体,又显年轻,因为平时总有人误以为她才三十出头,可是居然不如一个平常的穿得很不合身的旧款衣服的我,不仅被帅气儒雅的徐峰奉为上座,而且明显地男生们都愿与我亲近。李佳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学习委员,我找你喝酒都得瞅着空子啦!”“李美女,何出此言啊?”“你看你,都给男同学包围了,我哪里找到机会?”“哪里,是因为我与大家平时联络少,所以现在多认识一下而已。”“哎吆,别谦虚了,这么有才有貌的大美女,谁娶到是谁的福气,我要批评你们家那位。”“怎么了?他得罪你了?“那倒不是,我只是为你打抱不平,十几年前的套装还在穿,也不给你多置办几件衣服,不知道怜香惜玉。”我知道李佳是来挑事的,不想与她一争高下,我早已对此不感兴趣,所以只是淡然一笑:“谢谢关心了。”李佳碰了个冷钉子只好悻悻的走开。这时徐峰端起酒杯:“别在意,一个俗人。”我还以会意的眼神,正好对上徐峰因微醺而愈发深情的目光,恍然间又回到了从前,赶忙低头抿了一口,避开去了。大家寒暄敬酒不知不觉已经过九点了,都已酒足饭饱,有人还提议唱K,大家纷纷反对,都是老家伙了,还唱啥,便散了。徐峰问我怎么走,我说想走一走,消化消化,再打的。徐峰说正好,我也想走,我陪你。我说不用客气,你忙你的。徐峰说没有忙的,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陪你。我心里一阵暖,这么长时间了他还对我这样,不是做梦吧。我没再推辞,一起别过众人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昏沉沉的,出来经凉风一吹舒服多了,正好附近有一条沿江步道,我们便走了上去。一直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俩个人都没说话,或许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或许是在享受江边的夜景。步道上有不少锻炼的人,来来去去。到了人比较少的区域,徐峰开口了:“简新,不管你信不信,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忘记你。”我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是吗?”“我知道你会不信,因为我这些年从未和你联系过。”“不说了,都老了,还有什么意义呢?”“不,我想说,不然会成为终身遗憾。其实从初中那时我就喜欢你,可是你学习比我好,我有一种自卑。后来高考失利又没考上好大学,就更不敢跟你联系。后来又想在社会上混出个样子来再联系你,后来就是魏洁告诉我你结婚的消息。你知道吗?那一天我是多么的痛苦,把自己关在房里,蒙着被子谁也不理……”“别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这样。”我真恨不得此时时光倒流,这一番话以前多想听徐峰这样亲口告诉她,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不光是年纪大了,更主要的是已被平淡的生活磨得没了心性。“徐峰,你不该告诉我这些,只会徒增烦恼,因为我们回不到过去了。说实话初中时我真的喜欢你,也曾梦想有一天你向我表白,但是你去了上海后音信全无,我就已经接受了现实。”“都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徐峰说着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手还是那么热。我慢慢抽回了手“不存在原谅不原谅,我们本来就没开始过。”“简新,你是不是太冷漠了,还是你就是心里还恨我?”徐峰居然一下环住我的腰,把我紧紧地搂住,甚至做出要亲吻的样子。我吓坏了,知道是酒精的缘故,酒壮人胆,我尽管喜欢过徐峰,可我一直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想到这奋力挣脱了徐峰的搂抱,整理自己弄乱的衣服。“徐峰,别这样,你喝多了,打个车先回去休息吧,不要送我了。”徐峰大概也意识到刚才的失态,尴尬地站住了:“对不起,简新,我大概是喝多了,那……就不陪你了,我在这儿还待几天,咱们有空再联系。”俩人就此别过,我继续走在步道上,初夏的晚上还是凉爽的,河边的柳枝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水面上荡漾着城市晚上的流光溢彩。我的腰间还残留着男人手掌把握时热辣的温度,竟然有些留恋。是好久没有这样被热爱的感觉了吗?是因为被自己喜欢的男人搂着的不一样?我的脸有些发烫。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我依旧忙碌在爸妈和自己的托管班之间,把聚会的事渐渐地淡忘了。这天刚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徐峰来电话了:“你现在有空吗?”“学生刚走,有事吗?”“那你一定还没吃晚饭吧?老公在家吗?”“不在,他昨天出差了。”“那好,你在家等我,十分钟就到。”徐峰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其实我也没有拒绝的想法,否则就不会说赵俊出差的事,不知为什么内心是矛盾的,又期待发生点什么又害怕发生点什么。就带着这种心情坐上了徐峰的车,徐峰先带我在市中心的一个连锁餐厅解决了晚餐,因为徐峰吃过了,看着我吃,我也就速战速决,饭后徐峰说要带我去一处喝茶,并说我一定喜欢。车子往市西郊开去,这一带是新开发区, 我很少过来,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有名的茶社。天已经暗下来了,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宽阔的马路边明亮的灯光和不时闪过的高楼昭示着这片新开区的身份。车子终于停下来了,下了车,环顾四周,果然是一个幽静的所在,灯光柔和,从地砖往上散射的绿光照着两个篆体的大字:“茶舍”。走进厚重的大门,一块天然的石壁挡住视线,石壁上有绿茵茵的小巧藤蔓缠绕。转过石壁,是一条细碎的不扎脚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往里间。透过半透明的窗格,影影绰绰看见三三两两的客人被分开在各自的小间。徐峰领着简新步入一间茶室,显然是预先订好的。茶室虽不大,却布置得很精致。深褐色的竹丝榻榻米,上面有刺绣缎面的坐垫若干,有一个同样是竹制的茶几横在中间,上面有一个白色釉面形状好看的花瓶,里面插着一个与瓶子非常般配的小叶绿植,摇曳生姿。玻璃窗格上有卷着的竹帘,墙角还有一个红木花架,上面有一盆修剪得像黄山迎客松样子的文竹。“简新,怎么样?喜欢吗?”太喜欢了,我忙点点头,两人坐下来,点了红茶,徐峰是绿茶。一时坐下来,茶室里只有我们两人,忽然静下来了,徐峰这么近地坐在对面,皮肤还是那么白,鼻子依然挺直。只是眼角有不少皱纹,鬓角也有几根白发。岁月并没有改变他多少,反而增加了几分成熟的魅力。而自己呢,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黄脸婆了。想到这,我不免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徐峰。徐峰举起茶杯“简新,来,为了我们再次重逢,喝一个。”我扑哧一笑“我们是在喝茶,不是酒!”“别笑,简新,就为了纪念这一刻,先碰一下。”我看他是认真的,就端起杯子与他轻碰了一下。氛围很好,我们畅谈起来,彼此分开后各自的发展,工作中的烦恼,家庭生活中的困惑。茶已经喝了一大半时,徐峰忽然说:“以前初中时听你谈起过你有个姐姐,当时在市区最好的高中,你很佩服她。她现在怎么样?”“已经内退了。”“不会吧,还没到五十吧?”“是的,她老公工作太忙,孩子又要高考,我姐原来那单位也是天天加班,总得有个人顾家啊,所以她就牺牲了。”“这就是女人的伟大啊!为你姐姐喝一个!”“听说你姐夫是中兴银行的高管?中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别说是高管了。”“你怎么知道的?信息还挺广的。”“哪里,还不是包打听魏洁告诉我的。”听徐峰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仿佛被抽了一下,有一种被欺骗和玩弄的感觉。我只敷衍了一下:“姐夫也只是在里面工作,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谦虚了,你姐夫手上可握着我们这些项目负责人的生死啊!”徐峰说着站起来,绕过茶几,坐到了我的旁边,端起茶杯:“简新,作为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一个曾经喜欢过你的同桌,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在你姐夫面前提一下我们公司的项目。”我的内心此时已翻江倒海,原先一切美好的感觉全部消失了,只有让人恶心的利益。勉强笑了笑:“我和姐姐姐夫不大来往,我只能说试试看。”“简新,这就很感谢了。如果你感到为难,就算了,不要有什么负担。来,喝茶喝茶。”我的脑子乱极了,徐峰后来说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就借口身体不舒服,也坚决拒绝徐峰送我回家,从茶舍匆匆离开了。
一路上,我都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明明已经人到中年,却还在相信爱情,还在幻想徐峰是因为往日旧情来攒这个同学聚会,还以为这么多年徐峰都没忘记我而在聚会上对我一往情深。原来这一切只是源于徐峰的项目,源于我有一个出色的姐夫,这时多么可笑的讽刺!一阵凉风吹来,将我的心也吹得冰凉冰凉的,伸手拂了下被吹乱的头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