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好看看阴沉沉的天空,觉得快要下雨了,灶彬和元昊匆匆跑回去收衣服,我刚吃完不想跑,就让他们帮忙把301全寝挂外面的衣服裤子袜子全收进去。
我自己慢悠悠逛回宿舍楼,前脚刚踏进去,和宿管阿姨打了招呼,就听见轰隆隆的巨响,我迅速转身看,整个校园亮了一瞬间,雷声跟着闪电珍珠般的雨点落了下来。
雨落到了小卖部的屋檐上、树上、整栋宿舍楼的玻璃窗上被打得噼里啪啦的响。豆大的雨点从房檐飘落下来,因为太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落到地下就变成了一条条小溪,天地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定睛一看,金子浩和麻银双躲在小卖部前面超大的遮阳伞下避雨。麻银双真是好家伙,紧紧挨在子浩身边。
她一向管子浩叫“包子”,我们一群人打球时就打鸡血似的给包子加油鼓劲。她的小跟班,也是八班的金帮川就在她身后,二人形影不离。
我朝他们喊:“班长,要不要雨伞?我去拿给你。”
“啊?”大雨茫茫,子浩没听清,抬眼看看在倒水一般的天空,丝毫没有停雨的意思。他直接跑过来到我跟前,“欧,你刚刚说什么?”
“你等等,我给你们拿把伞去。”
我跑到寝室,很快拿了雨伞过来交给他,“我只有一把,室友他们也都不在,你们两个将就一下一起撑吧。”
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谢啦兄弟,不过我不用,这雨伞给女孩子,我跑回去就行了。”
我微微张口,他知道我想说什么,“两个人撑一把伞也一定会有个人淋湿,我们男人嘛,淋点雨算什么,伞就留给女孩子了。晚上来三幢我寝室玩啊,文棋昨天都说起你了。”他跑去把伞递给麻银双,自己很快乐地在雨中奔跑,冲向三栋男寝。
我转身正要上楼,见约翰谢孟下来了,身后还跟着伟浩得胜京星志成家超。
我们一行人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伟浩看着瓢泼大雨,抱怨说:“瞿约翰都怪你,下午下课说肯定不会下雨,我们就把伞留在了教室,现在好了吧,走不了了。”
约翰说:“这么会推卸责任黑头羊?明明是谢大头信誓旦旦说自己手机的天气预报比谁都准,说是六点钟才开始下雨,还想打赌来着。现在输了吧,天杀的大头,记得给我带早餐带期末。”
谢孟变了脸色,约翰见情况不妙,拔腿想跑又无处可去。谢孟迅速从约翰身后抱住他,强迫着他身体向前弓似的弯曲,然后自己的臀部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前后抽动。
就像青蛙的抱对。
京星看不下去了,“你们两个要点脸呐,人来人往也不害臊?”
家超很急,“就是,有这个时间还不快想想办法,今天是英语老师坐班晚自习,我得装点乖点儿,不然那个讨厌的女人要找茬了。”
约翰觉得好笑,“施萌萌,我看你是怕上次交上去的英语作文吧。我上次和伟浩换位子坐家超旁边看他写作文真的快笑死了。你放心,英语老师肯定会找你,要不要赌?”
“有办法了。”我两步并作一步地迅速到了小卖部的遮阳伞下,对着门口穿睡衣的老板儿子用眼神示意了宿舍楼门口一堆没伞的少年。直到他会意点头同意,我才松开了遮阳伞的固定装置,握着伞柄移动这个巨大的伞到宿舍楼,招呼他们一个个进来。
细细绵绵的雨淅沥淅沥地落,顺着伞的弧度滑下打成一朵优美的水花。我的手非常坚定地握着伞柄,约翰谢孟伟浩也纷纷伸手助力。从宿舍楼到教学楼的距离,积水的路面上映出红色的伞,一步一步移动着。
晚读结束,那十分钟并没有如平日里睡觉的睡觉,接水的接水,上厕所的上厕所,大家都在忙一件事——藏手机。
嘉珩放出消息,六班学生会爆料今天第一节晚自习,政教处会拿着新购买的金属探测仪下到全校各个教室,准备将学生的手机一网打尽。
嘉珩扶住靠墙上的吉他,给大家展示一般,缓缓把手机放在琴箱里,“老师一定想不到这里还能藏手机。”
于是有几个人上赶着借他的吉他来用。
浩洁转过自己的画板,在它背面拉开一扇小门,中空的画板就是他手机的藏身之处。
于是有几个人上赶着借他的画板来用。
伟浩站上讲台,把手机平置于空的粉笔盒里,然后一支一支立上粉笔,直到填得满满当当。
于是有几个人赶着抢空的粉笔盒。
杨可可看着众人的雕虫小技,似笑非笑,那表情中透露出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我眼看她自如地扯开一点自己的衣襟,然后把手机塞了进去。
于是,呸,没人赶着去。
狡猾是聪明一种带贬义的说法,有一个词叫狡兔三窟。伟浩即便给自己的手机安排了那么绝的地方藏身,政教处也的确没留意那个不起眼的粉笔盒,但伟浩却忘记了给自己另外两部手机留条后路。他桌洞里的两部手机,
被!没!收!了!(手动狗头)
不要问为什么伟浩有三部手机,问就是他土豪。
芬萍老师看着失魂落魄的伟浩,算是在安慰他吧,“伟浩啊,手里被没收了就从好的地方想想,有更多时间,也可以更专心地去学习了。”
看到家超幸灾乐祸,她想起了原来暂时忘掉的事,“上节课交过来的英语作文大家都写得不错,有一个同学尤其棒,真是让老师大开眼界,教了那么多年书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见到。”
大家已经看不到家超的脑袋,那颗充满智慧的脑袋已经完完全全埋了下去。
芬萍老师让我下发了作文,唯独留了家超那一份,“接下来就让家超同学来念念自己的绝世佳作,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多少年来流水的英语作文,铁打的李华,这篇也不例外。
假如你是李华,刚刚收到两年前参观过你市的英国笔友Mike的来信询问近来公共交通状况,请你简要介绍武汉市政府采取的四条措施,并且从中选取一条或两条,结合自己的经历,写一篇短文,告诉Mike 你的感受和想法。
家超扭扭捏捏地上去接过自己的佳作,实在张不开口念,被老师犀利的眼神震慑到才用很小的声音读了出来。
“Dear Mike,
You asked me about the present situation of the public transportation in Wuhan in the last letter.”
老师咚咚咚地敲黑板,“人家出题人给的开头就不要念了,直接从你写的开始念。”
家超心不甘情不愿地跳到自己的手迹,“Dear Mike,can you speak Chinese?I think you must can.So, let's communicate in Chinese吧。我们大天朝的武汉政府其实呢是采取了很多让人拍案叫绝的措施来治理公交……呸,公共交通状况……”
全班笑倒一片。
晚上熄了灯,浩洁嘉珩子勋上天台抽烟去了,阿鲍用被子蒙住脑袋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用手机看小说。
我和陈良一起洗了澡回来,光膀子坐床上。十五的月光投射在我们两个身上。
陈良摘了眼镜。
我总觉得戴眼镜的有两种人,一种取下眼镜和戴上时完全不似一人,一种取下和戴上都没差。
陈良是后一种。
“你不找点话题聊?”连语气词都没有,陈良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酷。
我扫了他一眼:“听说下学期要转走?”
“对啊,你在寝室里都听到了?”
我点点头,在寝室无意间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是很不舍的。
“你为什么要转学啊?我听说你好像是要转职高。”
陈良故意放大声音掩饰语气中的伤感:“没什么啊,就是觉得在普高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不行。我妈准备让我去职高考个专科,我也觉得挺好的。”
不过几句,我的眼圈竟泛红了:“那你不会觉得舍不得我们吗……舍不得班里的同学们。大家在一起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老师说‘我们班什么都好,就是学习不好’,真的很贴切。我有时候……我有很多时候都会很讨厌这个班,我也好想转去职高,可是我没有勇气和我家里人说。其实仔细想想,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职高出来,就算读了专科又能干什么,我们班的同学们很可贵……陈良,你能感受到大家都很喜欢你吗?”
他“有吗?我觉得有些人是比较讨厌我的。”
“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陈良,你是一个很单纯的人。虽然有些自恋,大家刚认识的时候可能会有人不怎么喜欢你,可是我保证现在大家都是很喜欢你的,大家都叫你‘小可爱’,你真的很有趣,很可爱啊。”
“比如?”
陈良是男生中唯一备了镜子的人,他的那面小镜子也很受女生的欢迎,经常有女生问他借镜子,他也乐呵呵地给了;陈良经常穿着一双运动鞋,走路都是小跑着,鞋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晚自习时喜欢托腮望着前桌冥想着什么,但当然不是歪歪前桌,彼时他的前桌还是黄彬彬;与八班的女友分手后在情人节的晚上于天台上对着女寝拼出了爱心形的一圈蜡烛。
我心中百味杂陈。
陈良在静默中开口:“其实班级里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们寝室里的人做的事我也都知道,什么好的不好的也都知道一些。我是很想转学的,我对美术没兴趣,学习成绩也不好,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还是很想给自己一个好一点的将来的。嗯,我还是挺留恋我们班的,也很舍不得一些人,反正现在不管我怎么想都不能回头了。你们好好的就行。”
我望向窗外的夜空,亲眼看着一片乌云飘去挡住月亮,大地便显得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