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月初九(写于20100625)

     四天前,哥哥结婚。

      四天前,外婆去世。

      哥哥的婚礼筹备了很久,我是直到当天早上八点赶去了他的新房,才知道自己被分配了怎样的任务。西安高达37°C的气温,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而哥哥西服革履,一上午来回奔忙。因为嫂子家在外地,所以在酒店定了一间房等迎娶。我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过去,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敲开了门,想破脑袋找出了藏在保险柜里的新娘子的婚鞋,端起碗喂嫂子吃荷包蛋的那一刻,号称一直很淡定很安稳的哥哥,手抖到差点打翻了碗。我看着他陪嫂子告别父母,抱着她穿过长长的酒店长廊,把他的新娘抱进了电梯,抱上了婚车。我看着他们在饭店行李,交换结婚戒指,喝交杯酒,点蜡烛,倒香槟,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与祝福之中,开始他们人生的崭新旅程。

      外婆已经病了十七年,脑萎缩。她曾经是个瘦瘦小小却干净利落的老太太,独自照顾患有帕金森的外公直到他去世。外公去世之后,外婆一夜之间苍老。然后,在我心里关于她的记忆,就再也没有健康的影子。在以后的十七年中,她从最初的扶着轮椅勉强行走,直到最后躺在床上只能任凭别人把她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这样的生命,反正我觉得,不要也罢。所以,当妈妈突然红了眼睛,当爸爸轻声跟我说外婆去世了。当我们瞒着姑姑姑父吃完喜宴然后匆忙赶回去收拾行李,当我把他们送去火车站买好车票看他们进站,我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外婆已经八十六岁了,八十六岁时去世,按中国人的说法是“喜丧”。更何况,她曾经承受十七年的,是那样不堪的人生。

      爸妈走了,只有两天,外婆的身后事便结束了。所有匆匆赶回去奔丧的家人,又匆匆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继续生活。我因为临近期末工作忙碌,爸妈没让我回去。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不回去对不对,然而只是偶尔想想,却没有让我心不安的答案。每天3节课4节课的生活,除了疲倦我早就没有别的感受。甚至我会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昨天白天,哥哥和嫂子动身去海南度蜜月了。哥哥的年纪不小了,他们可能很快就要开始养育自己的孩子;昨天晚上,妈妈给我打电话,声音沙哑,反反复复地说着她心里对外婆的歉疚。她一次又一次地说,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会扔下外婆来西安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说,她现在不想呆在家里,觉得已经没有呆的必要了,可她哪里也不想去。她一次又一次地说,直到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我安慰她说,外婆的走是一种解脱,她可以见到外公了,她以后不用活着受罪了。这些话我对每一个人说,也不知道这样是为了安慰别人,还是为了欺骗我自己——好像这样,我可以不用为我的泰然处之而心存愧疚。妈妈也认同我的话,可她还是一直哭。这些日子我在给学生讲《庄子》,庄子妻子死的时候,他箕踞而坐,鼓盆而歌,为他妻子最终又返回生命的本原而高兴。可是我们不是庄子,我们明知道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却还是无法这样轻松去面对。

      只是因为,以后,这个人,我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对妈妈说,每个人成年之后,都要面对着父母的离开。每个人都是这样生活,养育自己的儿女,送走自己的父母。这是一个成年人必须经历必须承受的,是用很多很多年去准备的事情。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按照法律的规定,我已经成年了十一年,而我还没有学会该如何准备应对这两件成年人都必须做的事情。说到最后,我也开始哭,可是这眼泪是为了什么,我不明白。

    蒲月初九到蒲月十三,我见证了别人新生活的开始,经历了亲人人生旅程的终结,除去内心的波澜,我的生活没有丝毫改变,忙碌依然。

    可能,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成年人的生活。

你可能感兴趣的:(蒲月初九(写于2010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