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那些事儿】(二十八)枇杷树上的小客人

贵州的降水常年不少,春夏之交的季节,雨水更加丰盈。某一个午后,雨渐渐小起来,小起来,慢慢停住了;那一边的天光渐渐亮起来,亮起来,慢慢在墙角落下一小片灿黄。阳光躲在云后稍微透出一点光,天就显得特别蓝,特别耀眼,好像大海跑到天上去了,一朵朵白云四处飘荡,来不及收起划过天宇的尾巴,飘带似的,就成了大海上温柔的波澜。


蓝蓝的天空

这时候,从远处飞来一群小鸟,快速地靠近,又快速地离开,在我的窗前拐了一个急促又漂亮的弯,恍然间就没了踪影——想起幼年时跟母亲玩闹,把咬了一口的鸡蛋糕伸到她嘴边,待她张开嘴又倏忽一下收回手,然后就是两个人无休无止地开怀大笑——天空上的也是母亲和孩子呢,鸟妈妈带领幼鸟练习飞翔,一遍又一遍,在天宇留下滑翔的身姿。破壳有一阵了,这样美好的天气怎能错过,于是我看着它们小小的身躯来来回回地出现,消失,又出现,再消失——在这样清澈的天空训练,鸟儿们应该没有怨言吧。

幼鸟的身子这样小,抬头看着,像蝴蝶那么大,对浩瀚的蓝天来说恰似沧海一粟,然而,每一个小小的身体里渴望飞翔的心愿,又那样绚烂地铺满了穹宇,好像飞机行过,真能看见满天的印迹,在闪闪发光。成长,是一件快乐的事吧,有一天能挥动翅膀去往自己梦想的方向,多么幸福。

楼下院子里长着一棵枇杷树,无人看管,也没有主人,在角落安静独立。去年冬天的雨水阳光下,它已经开花结果了,今年一开春,那些青涩的小果就迫不及待地黄起来,一个又一个,每天都有新加入的“黄头军”。于是院子里热闹起来,小客人一拨接一拨地造访,底下的果子最先消失,随着目标越走越高,客人们就上树了。


枇杷

有一回在窗台边晾衣服,看见树顶上钻出一颗小脑袋,原本隐在墨绿的叶子中间还看不见,只是随着摘枇杷的身子越往上升,树杈摇摇晃晃,那个小脑袋瓜就若隐若现了。只见他挑了黄的塞进衣服口袋里,四个袋子都装满了,从树上跳下来,“咚”的一声,稳稳落地,又马上载着鼓鼓囊囊的身躯跑开了。

家乡也有枇杷树,最出名的当属塘栖枇杷,丰子恺先生去过。那时候从桐乡到塘栖走水路,一路摇船过来,丰子恺先生觉得惬意。江南风景站在船上看,波光粼粼的碎影,更有一番风韵。到了塘栖,走上乾隆御题的码头买几斤枇杷,回程时坐在船头品尝,吃完后满手汁水附身即可让河水荡去,真美极。

我不太爱吃枇杷,核多汁多,一口下去,吐出来的籽实倒有三四颗。吃别的东西还能做第二件事,吃枇杷却只能专注于此,连要看几页书都不能,总感到麻烦,每年枇杷上市,也只是吃几粒尝尝鲜。但我爱读丰子恺先生的文章,想着有一天如他那样立于天光水色,沉醉欸乃波影,吃一篮枇杷也适意。

塘栖原为十大古镇之首,山水可嘉,名门云集,各类小吃糕点远近闻名,枇杷又如此味美,颇负盛名,而孩子对于吃食,向来饱藏所有欢乐的期待,因此从小的记忆里,“塘栖”的印象一直与“甜蜜美好”联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读《项脊轩志》,归有光在文末写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那一周的随笔里有学生告诉我,那是她读过的古文里最忧伤的一句话。枇杷树长大了,结很多果子了,多快乐——人类对于丰收的祈盼千万年来都没有变过。第一批登上美洲大陆的人收获第一次果实后还设定了“感恩节”,流传至今。——然而,能与归有光一起采撷枇杷的人不在了。那么多年多去,树枝争相繁衍,宛若大盖,而家中早已人去楼空,四顾寂然,真正是“枇杷不谙离别苦,年年金光映朱户。”

人类的快乐都相似,痛苦却各有各的道理。眼看着满载而归的孩子兴高采烈而归,内衷有说不出来的情感长出来,常常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然而等到冬季再来,我要离开这座摇篮,离开这间山坡小屋,再看这可枇杷树,再触摸它的枝、干、叶,想到不知何年再相会,当然又会有无限伤感。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是这个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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