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大年初一的时候回了一趟老家,超载的车行驶在窄窄的水泥路上,遇到迎面过来的车子,互相减速靠边,压过泥土避让。我觉得所有长在路边的树都是中年胡子树,比如道旁苦李,比如伸出的枝桠只会粗暴的打在车身。车子一扭一扭地走向故土,我真想把她比做历史上正起舞的妩媚女子,可若真有舞女从历史里走出,我该唤她一声姑娘,还是一声老妖怪?这一路是归途,顺路邂逅了儿时记忆。我同叔叔说起我以前上小学的事,车外有山坡有田地,没有小花小草对我笑(ckk),因为我在后备箱蹲着。

老家还是老家,尽管她如今很少人家。我跟着家人从村头拜年拜到村尾,忘记了怎么称呼那些长辈,倒是他们会问起我是不是我爷爷的孙子或者我父亲的儿子。是的,我是我爷爷的孙子,我父亲的儿子。小时候在村里拜年,我最喜欢去五奶奶家,因为她家是开小商店的,说完恭喜发财,她就会给我鞭炮和辣条,我一边吃着辣条一边扔鞭炮,扔到哪家的门口就去他家拜年,那个时候两盒鞭炮都不够一个早上炸的。我现在不怎么吃辣条,也不喜欢玩鞭炮了,现在的鞭炮也不叫鞭炮了,叫烟花。

我不抽烟,所以我不像父亲拜一圈年兜里一兜烟,我又不吃糖,总觉得小孩子过年才吃糖。走了一圈,我两手空空,裤子膝盖全是灰。我们这边有这样一个习俗,去别人家拜年,若是别人家老人走了,就要带一挂鞭在他家门口放,然后进去作揖磕头。这个习俗我从前不知道。去一个伯伯家拜年的时候,他叫我小时候的绰号,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上了初中以后就没有人叫过我那个绰号了,我记得那个伯伯总喜欢整我。

老屋很久没有人住了,安静地伏在那块土地上,有砖有瓦有墙有窗,所以不惧霜雪雷电,任它东西南北风,最让他害怕的是时间。一秒一分四季更迭,砖瓦无力,墙上长了白发,门面生了皱纹,没有人住了才叫他老屋。屋前种植的枇杷树桔子树柿子树板栗树桃树梨树李树的果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在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被摘光了?果树们的邻居住在下坡,是一小片竹林。东坡先生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现在天天吃肉,很放心有这么一片竹林守护老屋,但不安心。门前枇杷树,于我幼时手植也,今已垂垂老矣。

儿时的喜悦很简单,看蜜蜂轻吻槐花,等待水桶内的西瓜从井里冒出头,米袋里半睡半醒的柿子,在打谷场上跳房子不知天黑饭熟。物是人非最让人惋惜,可恨时过境迁,我只能把他们一一藏起,像把青色的柿子藏在米袋深处,等待成熟,等待老去,最后一同离开。

我本来就是一个矫情的人,一想起故土和儿时,我的矫情止也止不住,还好我不爱哭。矫情这两个字,理所应当的还属于安中校园草地上骄傲的公鸡和我们怎么也追不上的那条狗。

我们像一朵蒲公英随风而散,飘呀滚呀落在四地,然后迅速长大成为一朵年轻的蒲公英。可蒲公英禁不起风吹雨淋,所以我们还要继续长大,最好长成一棵蒲公英树。树好呀,向着阳光,守着平静,踏实地扎根在土地里,每一天都悄悄地成长。关键是,树可以长的很高很高,如果咋们都很高很高,那不管离着多远,我们都能看到彼此,如果有太阳晒你,有雷吓你,我就让风儿带去我的一朵蒲公英,让她四散开来,围着你跳舞。怎么区别咋们彼此的蒲公英呢?跳国标的是一个人,跳拉丁的是另一个人,你们如果看到四散的蒲公英像一只白天鹅,那就是贝贝的了,贝贝跳芭蕾。我想,等到咋们到了中年胡子树或者更年期咆哮树的年龄,我们肯定仍然很温暖很温柔,因为我们是蒲公英树呀,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轻轻地悄咪咪地用我们的蒲公英去感知季节的变化,温度的冷暖,所以自然女神眷顾我们,她派遣风儿做使者,让我们好乘风而起,随心所欲地游历大千世界。

我们曾高昂着小脑袋,在石子跑道上逆风跑着,也曾折过操场的小花送给心仪的姑娘,在国旗台上对远方说,老子要改变世界。我们骄傲了吗?如果是,那就一直骄傲下去吧!

三月春花渐次醒,送君一朵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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