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杨佳和萌萌面临了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重要抉择。都说毕业季是分手季,那些萌芽在校园里的爱情,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虽然灿烂美丽,但却脆弱无比。
早在毕业前夕杨佳就收到了南方S市一家大公司的offer,在那个风潮涌动的年代,作为改革开放的最前沿,S市是所有梦想家的乐园。他也知道,萌萌是独生女,父母早早就给她在老家城市的一个机关单位谋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不管萌萌如何选择,他总是尊重的,但他也明白,一旦各奔东西,他们很难再重新回到彼此的生活。
那天晚上,他们在学校球场旁的梧桐树下干坐着,初夏的夜晚,虫鸣喳喳。这里是他们邂逅的地方,也许下一刻,也变成了分别的地方。
谁也没有开口,空气是凝固的。无论如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总要选择一条路继续往下走,没有人能停在原地。
良久,杨佳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想好了吗。
萌萌说,你呢。
杨佳说,他想好了。
萌萌说,她也是。她的眼神很坚定,仿佛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改变。
杨佳紧紧地把萌萌拥在怀里,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他发誓一定要给这个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不离不弃的女孩幸福。
车站的人很多,人们各自怀着一个目的地即将去往不同的地方。也有很多人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了这里。去的人在这里分别了,来的人也在这里重逢。聚散离合,本就是人生的底色。
绿铁皮悠悠地启动了,三十个小时之后,他们的梦想将从那个陌生的地方开始。
当杨佳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他已经等不及要给萌萌一个惊喜了。尽管外面还在下着大雨,他仍疯也似的跑出去,在珠宝行买下那条已经看了很久的项链。
虽然算不上贵重,却是他能给她最好的了。
回到蜗居的时候,萌萌正在忙着准备晚饭。杨佳故作神秘地拿出了礼物,萌萌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几乎湿透,狼狈不堪的男人,她的眼睛湿润了。这一刻,她也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勤奋和努力,杨佳的工作能力越来越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可,两年的时间,他已经晋升了部门的经理。他送给萌萌的礼物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贵。可是萌萌还是一直戴着那条第一次送给她的项链。也许礼物是廉价的,却没有廉价的爱情。
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里有一段经典的台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一切从杨佳决定辞职创业开始发生了改变。
互联网大发展的趋势首先在改革前沿的S市初显苗头。杨佳敏锐地嗅到了商机,在经过慎重的考虑后,他毅然决定辞职创业。
萌萌虽然非常支持他创业,但是又充满了忧虑,倒不是担忧他创业失败,而是怕他爬得太高,他们的爱情和他的成功不匹配。
女人有时候很矛盾,一面幻想着自己的男人是个踏着七彩云朵的盖世英雄,一面又怕他飞得太高,不能满足于人间的烟火。人生的矛盾,不也正是如此吗?
但是,她仍愿意做那个英雄背后的女人。几乎所有的草根初创公司是没有上下班时间之说的,为了赶项目,杨佳经常连续几天都待在公司。萌萌一面上班,一面包下了所有的饮食起居。
彼时的互联网界,腾讯的QQ,盛大的游戏,新浪的门户网站……各路豪强争相登场。杨佳幻想着有一天,自己的公司也能成为一方诸侯,所以他很拼。
功夫不负有心,乘着这一波风口,杨佳的公司迅速在行业里有了一席之地。他买人生的第一台车。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了。
在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杨佳打电话给萌萌,告诉她晚上加班,让她不必等他回去。因为担心影响不好,所以萌萌平时很少去他的公司。也习惯了他经常性的加班。
萌萌做了一些甜点,忽然想给杨佳一个惊喜,于是打包了一些带去他的公司。
在公司写字楼附近的停车位,她看到了杨佳的车,也发现了杨佳。杨佳不是一个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搂着他的手臂,满脸的崇拜和羡慕。他们朝着车子走去,上车,启动,缓缓驰去。
迷离的霓虹流彩下,所有的梦都似真似幻。大街上的汽车,飞驰来去,交织着一道道朦胧的光影,城市依旧如故。
萌萌呆呆地站在夜幕里,她忽然感觉胸口有点闷。她颤颤巍巍地拿出了手机,在屏幕上打出了几个字,发送。
片刻之后,杨佳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他坦白了一切,很诚恳,也很愧疚。那个女孩是刚进公司不久的女大学生,杨佳把她辞退了,萌萌最终还是选择了原谅。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一个没有尝够鲜衣怒马的男人是很难甘于寂寞的,特别是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公司很快又招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
事业的顺风顺水使杨佳的野心变得更大,在公司其他合伙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他坚持扩大现有的业务规模。然而互联网的迭代速度却让他始料未及的,很快公司就陷入了困境。不断有新的公司涌现,他们的模式已经不再有竞争力。后来为了维持正常运营,只能靠贷款度日。
饮鸩止渴终究不能根本解决问题,不断有员工来辞职,让他感慨的是,那个女大学生是第一个离开公司的。很快,公司已经实在维持不了了,不得不宣布关门倒闭,而他自己也背上了不少债务,他的车也卖掉了。
从未遭受过如此巨大打击的杨佳一度变得自我怀疑。他没有出去工作,每天躲在蜗居里抽烟,喝闷酒。催债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开始变得敏感和逃避。
萌萌安慰他,劝他先去找一份工作,债务两个人一起努力慢慢还。杨佳此时哪里放的下身段去找工作,每天躲在屋里沉沦下去。为此事两人开始争吵,一次,两次,三次……
萌萌越来越感到绝望,她再也改变不了这个男人,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她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一路哭着坐上了回老家的列车。
无数个不眠的夜里,杨佳反思着过往的每一个细节,他恨自己,也恨别人,恨那些在自己落魄的时候离开自己的人。如果自己事业有成,有房有车,萌萌会离开自己吗?他本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也从来不缺乏野心。萌萌的离开
让他变得愤怒,有时候,愤怒也是一个人上进的原动力。
他必须要证明自己,他一定要让萌萌看见他的光荣,让她后悔当初离开自己!
杨佳从那个和萌萌一起住的地方搬到了新的地方。一切又重新开始了,重新找工作,重新奋斗,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
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做到了,他如今已经是一家跨国公司的中层管理,收入不菲,也交了一个新女朋友。她长得很像萌萌,连说话的方式都一样。
这三年,他没有和萌萌联系过,他又何必联系呢?
世界很大,但是一个人的世界却很小,相逢的人总是会再相逢。杨佳刚刚收到了大学班长发来的同学聚会通知,就在大学所在的省城A市。
萌萌现在还好吗?她结婚了吗?她还在恨自己吗?
杨佳似乎已经忘了,当初自己是因为萌萌的离开才怒而奋起的,现在他成功了,却没有了当初的恨意。
聚会的那天,所有人都来了,只有萌萌没有到。杨佳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三年后第一次拨通了萌萌的电话,然而电话里只有空号的语音提示。失落,莫名的失落。
这里离萌萌的城市并不远,他决定去那里看看,不为了什么,就是想去看看。
聚会结束后,杨佳一个人开车狂奔而去。他记得那条街,记得那个小区,也记得那个门牌。很多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忘记。
站在门前的时候,他竟有点不知所措,自己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自己该说些什么?
也许自己本不该来的。
还没按门铃,门却自己开了,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很油腻,也很平庸。是她丈夫吗?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那个男人问杨佳找谁。杨佳说,他是萌萌的朋友,有点事找她。男人说,这里没有这个人,他找错了。杨佳抬头确认了门牌,并没有错。那个男人意识到什么,解释道,他是刚搬到这里的,杨佳要找的可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
杨佳只好离开,他更加确定自己本来不该来的。他坐进车里,点燃了一支烟,忽然想起萌萌有个闺蜜也住在这里,于是又拨通了闺蜜的电话。闺蜜说萌萌已经搬家了,但是让杨佳等下,说是有东西给杨佳。
在楼下,闺蜜把一封信和一个装饰品的盒子递给了杨佳。闺蜜说,萌萌已经和父母搬去了西部的某市,那里是她父亲的老家,她决定和父母一起回去了。如果杨佳来找她,就把这两样东西转交给他。
萌萌在信中告诉他,自己没有结婚,也没有交新的男朋友,她相信杨佳一定会回来找她的。但是当他知道杨佳有了新的女朋友后,现在过得也很好,她才决定和父母一起离开这里。
他又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正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她买的项链。他这时才想起,萌萌当初离开的时候,把所有的他送的礼物都还给了他,里面唯独没有这条项链。
萌萌当初的离开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绝望,她也知道,只有这样杨佳才能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继续往前。
七月的天,杨佳却感觉自己站在冰天雪地里。他已经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了,他不可能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但他的心里却有泪在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