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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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有人翻墙进来,一脚踩进小姐的茉莉花圃里,我是清楚听见的。

本来应该已经熟睡的小姐房里点起了彻夜的灯。

花儿在夜里盛放,散发着幽幽香气。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姐只当我不知情,然而我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徒奈河边。

杨柳依依,正是四月芳菲。搬来扬州已经半年有余,今儿是第一次出街,小姐很高兴,我看得出来。

自从夫人病逝以后,她一直郁郁寡欢,跟随老爷上任长途跋涉,在船上晃晃悠悠了半个月,终于到了这人间繁华之地。

据说这里是夫人娘家,可惜夫人到底是没能等到老爷升迁就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十四岁娇娇俏俏的女儿到了自己在病中还魂牵梦萦的地方。

“月儿,你看那水里的鱼。”小姐明艳的脸映得春光都明媚了些,转过头的时候河水粼粼波光正摇晃在她脸上,晃得看的人都有些出神。

“小姐,你当心些,先生说要你不可离水太近。”我皱眉道,作势要将她拉上来。

“行了,你也学他们来拘着我。”她堵着嘴,沉着一张粉脸佯怒道。

我正要说话,身后却响起男子清朗的声音“初春水凉,小姐还是听话,莫要贪玩的好。”

转头一看,那分花拂柳而来的人,不正是三公子么。

三公子并不因为排行第三,他家实则只有一个独子。到底为什么叫三公子,我是不明白的,小姐也不明白,私下里说起的时候,我们猜他纯粹是觉得这样叫起来好听。

三公子还有个身份,是小姐的表哥,夫人娘家哥哥的独子。

他生得清风霁月,眉目如花,所有女子见了都要脸红心跳朝他扔支桃花抛张帕子。

但这些女子里面不包括我们小姐,小姐并不待见他。

“你来做什么?”果然,一看清来人的相貌,小姐立马换了脸色,这下是真不高兴了。

“今日有诗会,我来赴会。倒是你……”三公子一展手中纸扇,自有说不出的风流“女子深闺,你偷跑出来,当心我告诉姨丈,关你的禁闭。”

“柳三变,你敢!”小姐气急,一脱口就叫出了我们私下给三公子起的外号。

“你叫我什么?”三公子果然不再笑,扇子一收作势就要上来抓人。

小姐一闪身跳到我身后,只探出个脑袋继续不怕死地喊道:“柳三变,变脸如翻书,说的就是你。”

公子将袖子一挽对我说“好月儿,你让开,让我撕了这皮猴子的嘴。”

小姐吓得立即将头缩了回去,我叹气道:“三公子饶了我家小姐吧,今日河边风大,小姐咳疾未愈,我们不好久待的。”

话音未落,身后果然传来几声像模像样的咳嗽。

“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三公子听小姐咳嗽,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

小姐对着消失在柳烟里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我不禁扶额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吧?”

“回去做什么,前面那片粉色的是桃花吧,都说江南风光无限好,我要去看看。”

看着前面已经走开的雀跃背影,我只好跟了上去。

做丫鬟的日常,就是身不由己,操心。

万万没想到,我还是把小姐劝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我劝的,小姐蹦蹦跳跳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迎头撞上了一个男子。

等我赶上去的时候,她已经满脸通红地靠在那蓝衣公子怀里了。

“小姐!”我惊呼跑上前去,见我到来,小姐立即从那公子怀里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多谢公子转身就跑。

追小姐的时候我又看了那公子几眼,外貌平平无奇,要真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那一双眼睛,灿若星河流光溢彩。

但此刻他正像个呆头鹅一般还举着自己扶过我家小姐的手。

“清河柳家多谢公子搭救之恩。”鬼使神差地,路过他的时候,我这样说道。

小姐没有去看桃花,一路小跑着回了府。

老爷上任后,因为家中没有女眷,小姐就搬到舅母府上教养。

她从后门进了兰芷院,一进屋子就喝了满满三杯茶,然后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月儿。”小姐按着心口面有绯色。

“嗯?”

“我心跳好快。”小姐说。

“小姐跑太快了。”

“是么?”

“是的。”我替小姐擦着额头沁出的细汗,眼睛却看着她腰间的翠绿腰带。

那里本该挂着一只碧玉环佩。

第二日清晨角门上,一蓝衣公子在晨曦中徘徊复徘徊。

我迎上去福了一福伸出手道:“多谢公子归还玉佩。”

“你知道我是来送玉佩的?”他神色艾艾不肯就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眼神却一直飘向我身后。

“公子维护我家小姐清名,没有入正门上门归还,月儿领情。但此刻若小姐出现在这里,被有心之人撞见如何收场?”我言辞犀利定定望着他的眼睛。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我家小姐与柳三公子青梅竹马,公子不要坏了她的名声。”我一把将玉佩夺回,将他不甘心的眼神关在门外。

他眼下乌青,想必是和小姐一样一夜未睡。

身后回廊处,有一片绿色裙角一闪而过,我佯装不知一路回了兰芷园。

小姐正散着头发坐在院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秋千,见我回来只让我给她梳头。

我走过去将梳头的箱子搬出来,手脚麻利地梳了个垂云鬓,小姐比西子更美三分,一身湖绿衣裙很配今天的发式。

收拾好梳头的工具,我将玉佩放到小姐身前的桌子上,抱着箱子就要进屋。

“月儿。”小姐叫住我。

“是。”我答。

“你跟着我多久了。”

“自八岁起到现在,十年。”我转过身低头道。

小姐没有说话,只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我也没有说话,站了好久,直到我的腿隐隐有些发酸。

“你知道他是谁么?”小姐终于抬起头来看我。

“扬州才子之首谢怀安谢公子。”我答。

“你知道我一直仰慕于他。”

“小姐是在怪月儿不该回绝了谢公子?”我迎上她的目光,并无惧色“可月儿记得大人说过,此次来扬州,是有意要小姐和柳……”

“那是他们说的,我可没同意。”小姐不耐烦地挥挥手,“月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讨厌别人以为我好的方式替我做主,你知道么?”

小姐目光如炬,我一瞬有些生了退意但还是大着胆子道:“老爷是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小姐站起身来,拿起桌子上一本诗集道“所以月儿你要帮我。”

那本诗集叫做怀安诗集,出自江南才子谢怀安,小姐一直爱不释手我都知道。

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生了要忤逆老爷的心思。

望着小姐坚定的眼睛,我想起了另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

谢怀安。

做思春小姐丫鬟的一天,累心。

听说银川的梨花开得正好,城里不论富贵贫贱都会在这个时节出城赏花。

这几日北门到银川的官道上,大大小小的马车队伍络绎不绝,反倒是城里冷清了许多。

小姐坐在茶楼上看着只有寥寥几人的街市,今天上午第七次叹了口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小姐无精打采地问。

“马上午时了。”我答。

“哦。”小姐闻言不再说话,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茶水,眼睛却时不时往街上瞟去。

我知道小姐在看什么,或者说,我知道小姐在等什么。

今天一早舅老爷阖府出门赏花,吃食衣物满满当当装了两马车。柳府和城里其它达官显贵一样早年间在银川山上置了一处宅子,平日里放几个人管着果园,只有花季才会举家去住几天。

偏偏这样巧,小姐临出发的时候叫人去回了舅母说是早上起来头疼,起不得身,不能和大家一起去山中小住了。

担心侄女身体的两位长辈还去兰芷院慰问了一番,彼时他们的娇娇小姐正半卧在床上,病容恹恹,一副西施捧心的样子。

甚至还表达自己此番不能随行的惋惜之情,动情处还很是垂了几滴眼泪。

我立在床帏边叹为观止,仿佛刚才吃了至味斋五个牛肉灌汤包的人不是她。

马车前脚刚走,后脚小姐就带上我出了门。

这茶楼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前几天三公子说他一个朋友不喜赏花,只爱每天往西街口的茶楼喝茶,而他那个朋友恰恰就是江南才子谢怀安。

小姐的心上人,谢怀安。

所以她今天,是专程为了等他来的。

“小姐。”我欲言又止。

“嗯?”小姐抬起眼皮懒懒看了我一眼。

“谢公子说不定不喜欢小姐这样主动的姑娘呢?”我有些不敢直视小姐的眼睛。

半晌没有声音,就在我以为小姐听了我的话深以为然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她却把玩着手中茶杯幽幽道:“那就说明他有眼无珠,空有才子之名,也就不配我苏瑾年了。”

“……”

苏瑾年,是小姐闺名。

小姐这样自信是有依据的,早年在济南,小姐闺中字画经常由我拿到市中售卖,已经小有名气,后来逐渐有千金难求之势。

然而外人并不知那样磅礴大气如龙走蛇游的字,是出自一位待字闺中不及豆蔻年华的女子之手。

这样的小姐不倾慕世间诗词大家,唯独对谢怀安的诗词倾心不已。

可以说,来扬州之前,他们虽从未谋面,却深交已久。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位谢公子的扇面,正是小姐题的一首小诗。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如此看来,小姐也并不算是单相思。

就在小姐桌上第二壶碧螺春快要见底的时候,谢公子的身影才施施然出现在街面上,我转头欣喜地看向小姐,她却皱着眉头一副苦瓜相。

“小姐?”

“回府!”

“啊?”我们不是来等谢公子的吗?

“我想如厕!”

“……”

立了半天一口茶水都捞不着的丫鬟,糟心。

谢公子和小姐的事还是被人知道了,老爷发了好大的火,自八岁入府,我从未见过那样凶神恶煞的老爷。

“早知你来苏州是因为他,我就该将你锁在老宅!”老爷此刻端坐在正堂上,堂下跪着弱不禁风的小姐,虽然后背挺得笔直,但还是可以从我的角度得见微不可查的颤抖。

“瑾儿对谢公子只是发乎情,并没有任何越轨之举,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震怒。”

小姐很倔,这时候不该再提那人的,可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你还敢提他!”果然老爷一听这话,立即将手边一盏青花瓷茶杯扫落在地。茶杯怦然碎裂,溅落的碎瓷飞起,堪堪划过小姐的脸。

“老爷不可!”我惊叫一声,膝行上前护在小姐身前。

“你不说话我还忘了!这里面若是没有你这红娘牵线搭桥,他们怎会如此厚颜无耻暗自私会!”

“老爷明鉴!”我闻言心中一惊,重重在青石板上磕了一头“小姐的确有慕谢公子才名,但的确并无私会。”

“还敢狡辩?那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一卷画纸被扔在眼前,落在满地茶渍上,被沁湿了一角。

花上的女子着一袭青绿衣衫,一双眼似笑非笑,眼眸低垂,正对着河水想着心事。身前身后杨柳依依,饶是我大字不识,也能看出笔墨浓淡之间的绵绵情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你看这上面的题字,你还敢说你们是清白的?”

老爷站起身,遥遥指着脚边画上的题字,大声质问道。

我倏地转头看向小姐,只见她捂着自己的左脸,有丝血迹自指间浸出,更显得脸色苍白。

谢公子若当真珍重小姐,就不该作了这画流传于世让小姐白白蒙冤,可如今……

“父亲这画从何得来?”小姐眼中带泪颤声问道。

“哼!市井之间早已明码标价,苏小姐,你现在的画像可真是千金难求啊!”老爷居高临下地看着瞬间委顿在地的小姐,继续道“要不是你表哥四处搜罗了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声如今在这苏州城中要传成什么样呢!即日起,你给我安心回府中备嫁,中秋之前,必须为你们完婚。”

“你们既若笃信我与外男私会,柳承平他还肯娶我?”

柳承平,柳三公子,也就是小姐即将要嫁的夫婿。

世人都说柳三公子风流俊雅,绝世无双。

初入柳府,我与小姐在厅中拜见舅老爷舅夫人,茶话半过,有人分开珠帘而来声如朗玉。

“这就是济南来的妹妹?”

我闻声看过去,只见来人一身玉白长袍,头束玉冠,唇红齿白,实在是名不虚传。

我只是快快扫了一眼,就立即收回眼神来,同小姐虚虚侧身福了一福。

公子世无双,柳三公子柳承平诗词俱佳,生在苏州织造府里,又是这样的好皮囊,更难得的是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唯一可惜的是,一双桃花眼婉转风流,看人时如一弯春水,无情也似有情。

而小姐,就是看不上这一副风流多情公子的样子。

所以小姐之后神情一直是淡淡的,对这位有可能成为未来夫婿的柳公子并没有什么热切的举动。

“你表哥不计较你的孟浪,你只可悬崖勒马,再敢见那什么谢公子,你就不要怪为父无情!”

老爷欲拂袖而去,小姐却在这时候昂起头颅大声道:“父亲无情我与母亲生前已受教了,实在不必再赘言!”

老爷身形一顿,猛地转身手掌高高扬起,烛光在他花白胡子上闪闪烁烁,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我与你母亲的事你以后休要再提!”

有人默默拉开了房门,夜风吹起,小姐望着檐下摇晃的灯笼,细碎的发在眉眼间抚动。

我轻轻拉过她捂住脸的手,用手帕细细擦拭着未干的血迹。

“月儿。”

“奴婢在。”

“你怕么?”

“月儿不怕。”

老爷出门前,说小姐出阁前要我好好看着她,再出纰漏就要将我发买了出去。

再被发买,也许只有去青楼了。

“那我要见谢公子。”

……

唉,做丫鬟差点被株连还得继续犯险的一天,闹心。

那天晚上有人翻墙进来,一脚踩进小姐的茉莉花圃里,我是清楚听见的。

小姐屋里的灯也亮了一夜。

花儿在夜里盛放,散发着幽幽香气。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姐只当我不知情,然而我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小姐是怎样和他取得联系,那看起来恪守礼节的书生又是如何敢翻墙入室,我都不得而知。

白日里伺候小姐梳妆的时候,我偷偷打量着依旧神采奕奕的她欲言又止。

小姐将手里把玩的桃花簪子放下,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叹了口气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今儿早上我看见墙角的茉莉花倒了好些,花圃里还有脚印……”

“男人的脚印?”小姐轻松地笑着,我的额头却沁出来冷汗。

“小姐,私相授受是大罪,那书生若是真心爱惜小姐,怎会将小姐的丹青流落市井街头,更甚……”我一膝盖跪在地上,心底为小姐不值,更怕她错认良人。

“好月儿,不要怕,必不会连累你被爹爹卖出去,我自有打算。”小姐朝我伸出手,新染的蔻丹粉嫩映着晨露似的光。

我的小姐,我哪里是担心自己,又何时有过机会左右自己的命运,我只是,怕她明珠蒙尘。

茉莉花开开谢谢,几场雷雨之后,终于迎来了小姐的婚期。

而我,也终于知晓了小姐的计划。

我记得那天院子里的金桂开得十分热闹,一簇簇挨挨挤挤将叶子都淹没了大半,浓郁的香气包裹了整个府邸,一直蔓延到十里开外的徒奈河边。

河上静静横跨着一座十分雄伟的石拱桥,据说百年间无论河水如何汹涌,此桥巍然不动,在百姓眼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后来城中谁家取亲,迎得新娘子进了花轿后,必得由此桥而过,以取情坚不可摧之意。

此刻这座桥披满红软,桥面两侧的石栏上雕着的鸳鸯交颈缠绕栩栩如生,河岸边围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柳府的迎亲队伍。

一阵鞭炮声中,名动江南的柳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携带满身花香分花拂柳而来,身后有侍从不断向围观的人们抛洒着铜板。

八抬大轿艳红如火,上面随着轿夫走动轻轻摇晃的穗子也裹着浓浓的桂花香。

一只纤纤素手缓缓掀起轿帘,片刻又默默放了下去。

红烛摇曳。世人对红色总有着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热烈,因为那总让他们联想到一切欢喜的事物。

柳三公子也一样,他应付完宾客的喧嚣回到红软万丈的洞房。门轻轻被推开又轻轻被合上,烛火摇摆之后又缓慢坚定地燃烧着。

现在正是二更,窗外星子灿烂,外院宾客尽欢,廊里张灯结彩,不断有丝竹之声飘进这重重门廊之后的婚房。

晚风柔软,他独自坐在窗边的小几旁自斟了一杯清茶,送到唇边饮了一口,鬓发轻抚过沾染着水迹的唇角再也无法离开。

床边的新娘此刻却有些踹踹不安,攥紧手中一团早已褶皱的手帕。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听见了门外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门被人重重推开,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新娘也如同受惊的小兽般从床上站起来。

来人手执一条闪着精光的长鞭,显然是鞭丝中揉进了坚韧的钢丝,眼睛里带着比鞭子还凶的凶光,一看到这新娘,就瞪起眼来厉声大喝:“这下子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柳三公子却似早有预料般施施然站到新娘身前微笑着,道:“她既已到了这里,就不必再跑了。”

提鞭的人闻言惊道:“贤侄可知此人是谁?”语毕看了他身后瑟缩着的新娘一眼又道:“难怪,你还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

来人正是新娘的父亲,柳公子的岳丈苏老爷。

柳承平的态度还是温和,道:“岳父大人此言何意?她自然是我三媒六聘拜过高堂的妻子。”

苏老爷见他并不相信,只越过柳承平向他身后的新娘大喝道:“你这刁奴,还想欺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而此刻一直默不作声的新娘也伸出一只手缓缓扯下了喜帕。

她并不能算太美,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非常灵活聪敏,只可惜现在她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慌和恐惧。柳承平转过身,面对着她。

“现在你总算知道她是谁了?”苏老爷抖着手中的鞭子恨恨道。

“我一直都知道。”他答。

“一直都知道?”新娘子此刻眼中的惊讶并不比苏老爷少。

柳承平道:“是,她是您的女儿,也是柳某的新婚妻子,苏瑾年。”

“胡说!她分明是……”

“岳父大人!”柳承平突然大声打断苏老爷的话,“今日您嫁女,我娶妻。苏府满门清贵苏小姐享誉闺中,就是在金陵城中,也人人称道您教女有方,岳父大人莫不是忘了?”

苏老爷捏紧手中软鞭,脸色讳莫如深。今夜他只身前来,就是担心此事泄露出去坏了他的名声,若是两相无事最好不过。

半晌,他将鞭子收进袖中,瞥了一眼泪痕未干的新娘,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就拂袖而去。

柳承平终于有时间转过身来,好好看看他的新娘子,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将眼泪用指腹抹去温声道:“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眼前公子如玉,一双桃花眼近在眼前,波光流转美不胜收。

小姐从来不喜欢,可是我……

罢了,又有谁在乎我是谁呢?

“苏府小姐苏瑾年。”

我后退一步盈盈一拜,像极了礼数周全的世家小姐。从此以后,我便是苏瑾年。

他上前将我扶起,那双眼里的脉脉春水直漾进我的心里,我急忙慌乱地避开,却有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

他道:“在外人面前,你是苏瑾年。在你我夫妻二人之间,你是月娘,我的妻子月娘。”

“月娘?那小姐?”

“她自去和她的谢郎江湖快活去,与你我何干。”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嗯,商量了好久。”

“那夜里翻墙进院子的是你?”

“是我,你以为我们府邸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进得么?”

“小姐的流落到市井的画?”

“那呆子当宝贝似的供着怎么可能拿出去卖?是我灌醉了他偷来交给岳父大人的,若非如此,我那傻表妹就不会狠心答应我的李代桃僵之计了。”

“……”

“娘子,春宵苦短……”

“柳三变!!!”

柳承平

那天晚上我翻墙进去,一脚踩进茉莉花圃里,那丫头怎么不告诉我这地方还种着这么多花。

花儿在夜里盛放,散发着幽幽香气。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只当她不知情,然而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我的月娘,从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做你的柳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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