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上校

      侍候上校最久的仆人卡怒尔看到上校在黄昏中陷入沉睡,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为披上夕阳服的上校盖上一件毛毯,随后他又在上校的小竹椅旁放上了一杯浓厚的咖啡。九月的深秋,下午的风渐渐变得寒冷,还没到五点钟卡怒尔就低声唤醒了沉睡的上校。

          “现在几点钟了?”上校迷迷糊糊的,他记不清为什么会在院子里睡觉,尽管他每天都在这里陷入沉睡。“上校,快五点了。”卡怒尔轻轻的说道。上校用力的想站起来,可是身上却使不了一点力气。卡怒尔便扶着上校的手,帮助他脱离摇摇摆摆的藤椅。“谢谢。”上校说谢谢总是有点嘶哑,让人听了极不舒服。“今天风确实有点冷。”上校把毛毯递给卡怒尔,顺手端起了微冷的咖啡。上校看着远处的夕阳,努力思索着今天以及昨天更远的时间,混沌中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无法再记起一切,甚至他不记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是否还有朋友。

    上校会在星期天很早醒来,他总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会来,他不会叫醒卡怒尔。在七点钟前,他会在准备好一切——两碗军队里常吃的土豆泥以及两瓶沾满灰尘的奇恰酒。直到卡怒尔醒来,他才会将餐桌收拾好。

    上校一直认为所有人早已将这里遗忘,包括他自己。既使是星期天敞开的大门也没有一个人进来,上校意识里一直等待的重要的人却没有任何身影。起初当这栋两层楼的小房子建好时,当上校刚住进去的时候,这里曾挤满了人,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有用共同目的——看看上校是否像报纸上描述一样有三头六臂。人群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流言,不管是何种职业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话题,这群 人满怀期待的来,却又失望的回去,因为上校没有一点特征像报纸里描述的一样,即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雄狮般的眼睛。上校就坐在阳台上,穿着灰色的长袍,眼睛大的像一颗鸭蛋,脑袋上一片荒凉,两条细小的胳膊打着颤。上校两眼无光注视着楼下的一切,层层叠叠的脑袋居然没有一个是他现在能认识的,在他印象里唯有初次起义时才有这样的场景。

    星期天发生的震天惊地的事情打破了所有的宁静。一群残疾士兵组成的游行队伍在大街上发出强烈的不满,浩浩荡荡的队伍游过了几十条街,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连平日里爱管闲事的无业游民都懒的去瞧一眼。当人群走到离上校房子还有三颗树时,他们忽然改变了以往的抗议方式,带头的上尉用几尽嘶哑的嗓子叫道“就算我们集体烂在大街上,也没有人愿意管我们。我们找总统说去,让他看看我们的愤怒。我们抵抗希利色人的侵略并不比国家军队差!”于是他们调过头又重新穿过几十条街向总统府走去 。尽管他们每个人现在已是饥肠辘辘,可是他们还要凭着青年时的精神前进,就像多年前的起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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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校先是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抗议声,然后又听见了连续不断哒哒哒的机枪声音。砰——当机枪声停后,上校握在手里的勺子掉在地上发出惊人的响声。“我现在知道要去哪里了!”上校咬着牙说道,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起义的状态,两只眼睛像烧红的炭一样,压抑着许久的火山竟怒不可遏的爆发了。当卡怒尔被上校扔进车里时,竞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上校的老练以及惊人的敏捷使卡怒尔始终都不相信这几年站都费力的上校居然是眼前正在开车的人。

    上校在利费尔大街前停下了车,他先是叫卡怒尔下车,随后一脚将卡怒尔踢倒,“狗娘养的,我要是有枪,第一个崩了你。去告诉总统,我会再次发起战争,让他准备好吃狗屎吧!”上校对倒在地上的卡怒尔吼道。上校看着卡怒尔消失不见后,才进入了利费尔大街第一间房子。当上校发现腐臭的房间没有一个人,地上全是发着霉的稻草,满是污垢的墙壁全是反抗和愤怒时,一种以前上校最害怕的情绪突然占领身体每个部位——绝望,他希望刚刚响声是卡怒尔说的节日爆炸声,而不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他带着无法释放的怒火踢开了一扇扇门,而门被破开之后,除了透进来的阳光,就什么也没有了 。在不能理智的情况下,上校最终还是想起了马贡多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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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校轻轻的推开门,黑暗的房间里瞬间被太阳光刺破,一股窒息感正无时无刻不在上校心上。沿床边走去他听见了自己心正急速的跳动,在来的路上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被绝望完全控制。他一把掀起了蓝色的被子,在被子下是一个闭着眼睛的老人。

  “马贡多上校?”他带着没有任何色彩的话问道,上校无法说法眼前的正是多年前共同起义的兄弟。

    “特雷思上校,你还是来了,我原本以为这一生都无法再见到你。”马贡多上校仰躺着,两眼看着模糊的天花板。    “现在看来,的确是我错了。还有什么办法能挽救这一切吗?”“你我都已经老了。”马贡多看着特雷思,眼里尽是绝望和泪水。“我现在还想发起一场起义……”“毫无意义。”马贡多上校打断了特雷思的话,“当初我们本就不该发起一场战争,从喊着自由的口号时,我们就已经失去了一切。”马贡多上校脸上有着数不清的划痕,没有人会知道他曾在无数的夜晚里流着一条条细泪,他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无法使泪水停下,在极度的黑暗里,他恐惧的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涌上心头的绝望,一种战士最害怕的情绪。特雷思不敢相信这是马贡多上校嘴里说出来的话,多年前在签订和平协议时,马贡多上校极力反对,那一天特雷思万万没想到昔日的战友竞成了最大的仇人。“没有那场起义,我们怎样获得自由?”特雷思紧握着拳,他耳边是狂热的口号声和猛烈的火炮声,当时为了反抗镇长无理的新规,特雷思带着二十多个人闯进镇长的家中进行了一场屠杀,在火焰中特雷思杀掉了镇长最小的儿子,因为他是镇长最后的血脉。“自由?”马贡多流下了最后一滴浊泪,哀伤的问道,“为了所谓的自由,我们打过多少次仗?发动过多少次起义?我们经过的地方哪里不是尸横遍野?”“够了,我来这里不是和你谈你现在的仁慈心。马贡多上校,我不想听一个胆小鬼的话。你躺在这里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本就发起一场不该有的战争,特雷思,他们今天早上还来过我这里。饥饿和绝望已经使他们走上了绝路,他们在黑暗中一次次的等待政府给的空头支票,他们是签订和平协议的受害者,包括你我都是。”“当初我就不应该签这狗屎协定。”特雷思沉默了,这次涌过来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忏悔,在这段时间里愤怒和自由之心都消失了。“我找个地方坐下”特雷思眼前一片模糊,除了失忆那段时间外,这是他第一次脑袋里失去了愤怒。“我一直在想,特雷思,我们追随的自由到底是何种形态?填进我们脑子里的只是自由两个字。咳咳……”马贡多急促的咳嗽起来,猛烈的咳嗽声居然到喉咙嘶哑了才停止,彷佛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马贡多上校,你还能站起来吗?”“不能了,当我被艾莉转移过来时,我的腿已经严重的发炎了。“马贡多看着坐着的特雷思,他希望他能明白他说艾莉的意思。“她?,……”特雷思欲言又止,他不敢想起自己多年前的恋人。“当初你离开她时,你没有一点愧疚吗?”马贡多激动的问道,引发了一阵阵咳嗽。“我?我发动的那场起义就是为了她,与其说我追随自由,倒不如说……”特雷思不想再回忆起当初的自己,当他失去愤怒之后,特雷思才清醒的明白自己已经彻底老了。“她现在已是总统夫人。在你被宣判枪决时,她以总统的孩子要挟来换取你的生命……”马贡多把目光从特雷思身上移开。“我想我该走了。在这里只会有不好的事情。”特雷思站起身来,每次他说要走的时候,却总想停留。“我帮你保存了你以前的手枪。”马贡多闭着眼睛,这个时候却怎么也留不出一滴眼泪。“在你旁边的抽屉里。”吱——马贡多清楚的听见了特雷思拿走手枪的声音,那声音一直刺入脑袋里,在他放进手枪时,他能感觉到这把枪总有一天会回到他主人手里。

      “再见!马贡多上校”特雷思嘶哑的声音做为道别。

        “再见……”特雷思没有听见马贡多上校的道别,他轻轻的关上门,就开着车子走了。

   

                          ——灵感取自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奥雷里亚诺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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