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爷正传 （三）冤有头债有主

        孟爷许是害了什么眼病，从不用正眼看人，每次和人说话时，对方都会再三确认是不是对着自己。

        孟爷说话前总是伸出中指推着他那无框眼镜，裂着大嘴，吐出他最熟稔的那句口头禅：“妈了个……”话到关键却戛然而止，斜着眼睛却又不知冲着谁说：“我家是有族谱的，孔孟颜曾圣人家族，四家统一排辈儿——兴毓传继广，昭宪庆繁祥。到我这是庆字辈。我没按族谱取名……”

        之前每每说到此处，孟爷都不禁满脸跑眉毛。

        而此时卧在上铺的孟爷，却只言片语都不想说，除了反复念叨的那句：“你等毕业的，我一个一个收拾！”

        正所谓，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孟爷不对称的双眼蜥蜴般四面翻飞，想来思绪应该回到了24小时前——那个蛙鸣蝉噪的中午，孟爷仍旧趴在上铺。

        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孟爷的脸上。

        孟爷满面的迷茫，如梦初醒，突然抻了个懒腰：“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帘外日迟迟！”

        “孟爷你挺好意思啊！”

        随着门外话音一落，五六个人破门而入，莫说孟爷，把我都吓了一跳。

        为首的人身着一件枣红色跨栏背心，一条蓝得发黑的牛仔裤，长条马脸上几多暗红色的痘印，偏分的头发随着脑袋的晃动不住飘摆。此人便是我们寝室的老二，因长了张大长脸，人称棍哥。因是校长的儿子，学校里无论优等生还是落后分子，班主任抑或教导主任，都给他几分薄面。

        孟爷一见是棍哥带人来了，触电般端坐起来，下意识地用被子捂住了下半身，怒吼：“怎么的啊？！”孟爷将双眼瞪得溜圆，以音量来遮掩自身的恐惧，却不知如此大声的颤抖早已让他彻底泄了底。

        棍哥与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因为此时孟爷的目光具体看向是谁，纵是玉皇大帝也无法确定。孟爷蜥蜴版的眼神，让棍哥心底早已打好草稿的狠话再也说不出口，随着噗嗤一笑，气氛彻底被打破。

        孟爷却未看出来棍哥气势已弱，深吸口气，坐得更直，撇着大嘴，继续发力：“我告诉你们，适可而止！不然你们想去塔利班，还是想去八宝山？！”

        棍哥本想罢休，却被孟爷撂下的狠话再次激怒：“八宝山？行啊孟爷，地理学挺好啊！做的那脏事儿，还不许人提了？”说着看了眼手表，挠了挠头，沉默了几秒，突然喝道：“今儿晚上……那个那个……”嘴巴跟不上头脑的速度，让棍哥一时结巴起来。

        他思来想去不知晚上的行动代号叫什么。他很羡慕电视剧里的皇帝张口便赐谁为某某大将军，也不假思索。

        班主任是历史老师，教我们班满嘴都是历史词汇，于是棍哥想起来一个词可能特别符合他的要求，便大叫：“晚上整风！”

        众人闻言纷纷退去，摩拳擦掌，奔赴教室准备上下午的课。孟爷见众人走远，才悄声骂了一句：“妈了个……唉！”

        整个下午，我的课也没上好，因为一直观察着孟爷。孟爷始终左顾右盼，如热锅上的蚕蛹，扭来拱去，却也只是原地打转。晚饭时我也未在食堂见到那平时从不缺席，并且一碗饭喷出半碗的孟爷。

        漫长的晚自习足有四个钟头，自彤云密布直到皓月当空。晚上十点钟散了晚自习，我已渐渐忘却了孟爷的事。自教学楼回到宿舍的途中，想到自己在学习上一无是处，不禁忧从中来。我便在东操场仰望星空，妄图把浩渺无垠的烦恼倾倒在天河里。

        但闻得身后有人扯嗓子道：“你干啥呢？天上有小娘们儿啊？就算是有，那你也摸不着啊！”

        回头一看，孟爷斜眼歪嘴不怀好意露出满嘴的牙，正冒着泡笑着。

        城里看不见星星，这一年被关在农村的分校才使我第一次见识到了银河的浩瀚与人类的渺小。是以最痛恨有人破坏我看星星的氛围，我已经对白天有点怜悯他感到极为后悔，说了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便向他走去。

        孟爷摆出一副与我很熟的姿态，便退便笑道：“我习惯啦！我习惯啦！啊哈哈哈哈……我习惯啦！”

        “还习不？还习不？！”

        棍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畔，便踢他边号令十几个人将孟爷架回了宿舍楼。十几个男生七嘴八舌：

        “让你小子手上不干不净的！谁都敢摸！”

        “上课往哪看呢？”

        “还敢拿眼睛斜楞我？！”

        ……

        随后，厕所里传出孟爷一声声拖着长音的惨叫，如同流星雨一般将夜空划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