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天的始末始终在叶梢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夜晚已经远去，可是就像蜡烛流出的泪，当时滚烫，即使凉了也会结成疤，再摸起来还是那么清晰。它就像被回忆复制的一个幽灵，在时间之外不停的观望。
1、青春是一个巨大的事故
四月底，人们感受着夏天来临前的扭捏。衣服脱了又穿，气温时高时低。
即将面临高考的叶梢看着教室里同学一个一个离开。窗外的天黑的可怕，月亮也不见了踪影。李芒依旧坐在最后一排，认真看着书，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李芒翻书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不断被放大、拉长。
叶梢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开了口：“你饿吗？”
“饿了吗？你想要回去吗？”李芒抬起了头，声音里有些疲倦，显然这场“持久战”让他也有些吃不消。
“我饿了，但我还想在看一会。”叶梢握紧了笔，将头转了回去，期待他能理解她的意思。
李芒果然站了起来，椅子划着地发出刺耳的声音，穿过墙壁，到达漆黑的天空。“我去买点吃的回来，你等我。”
叶梢伏着身子佯装不经意地“嗯”了一声，眼睛的余光却时时关注着李芒。
她看到他走出教室，赶忙收拾了书包，冲入了夜色中。
已经接近11点了，外面黑洞洞的，许多教室熄了灯，像一个个怪兽的眼睛盯着自己。叶梢这才害怕起来，有些懊恼自己甩掉了李芒。
但是一想到每晚他送她回家，同学在背后的流言蜚语让她没有办法回头。
她走进校门口才发现那里站了两个人，好像是两个男人，在悄悄说着什么。叶梢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现在怎么办，往回跑吗？怎么面对李芒？那假如他们是坏人呢？她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只能一个劲地往前走。
“不要回头，不要害怕。”叶梢的手掌不自觉捏紧，指甲嵌入肉中的痛感让她稍稍镇定了一点。脚下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可是，刚才那两个身影却紧紧跟在身后，他们停止了交谈，只是默默跟着。
“怎么办？”叶梢感到身后的那两双眼睛，一阵颤栗从皮肤下蔓延。
“跑！”她不顾一切开始狂奔，风沉沉地扑来，重重地压着她的呼吸。她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也开始加快，嘴里还喊着什么。
她感到脚下越来越重，身后的呼吸也越来越近，她甚至发现他们已经扯住了她的衣服。她不能停，她必须一直奔跑。
直到她扑到一个温暖的怀里。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了好闻的薄荷味。
叶梢再次醒来的时候竟然躺在自己的床上，那是个噩梦吗？
她抬头看窗外，窗帘过滤掉了外面的杂质和灼人的阳光，舒服得让她有些慌恍惚。
真的是梦吗？那种恐惧明明那么真实，还有那个有触感的怀抱。
“妈…”叶梢刚想开口，却发现声音像生锈了一般艰涩嘶哑，她的嗓子干辣辣地痛着。
“叶叶，你醒了啊？先起来吃饭。”妈妈走过来，有些疲倦的脸上勉强地堆出笑容。
“昨晚…”叶梢有些试探地开口。
“对不起叶叶，妈妈应该去接你的，你原谅妈妈好吗？”
“是真的，不是梦。”恐惧和颤栗又向叶梢袭来，她打了个激灵，又重新缩回被子里。
外面的太阳被乌云吞了，记忆卷土重来，填满了她的肺。
“叶叶，都没事了，还好昨晚有人出手相救了，不然…”妈妈的声音越飘越远。
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啊。昨晚被跟踪与拉扯的恐惧又袭上心头，昨晚真的是她跑得最快的一次了。
可是，叶梢又想起那个怀抱，薄荷味的。
经过一个星期的调整，叶梢最终还是来到了学校。
她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样在悄无声息地在她的心底慢慢消化掉。
但事实是，
坏人抓住了，因此作为受害者的她也一并被公之于世。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天抱着她的那个人。
他扯掉了遮住她的一块幕布，让幕布后面令人战栗的场景暴露在众人及她的眼前，而且她无助地意识到，这块幕布扯掉之后就再也不会重新盖上。
她每天都要顶着同学们同情的眼神，感受着老师慰问的关心。而她就在这一切中不断地重复经历甚至放大那份恐惧。
“那晚，我和我几个朋友一起晚自习回家。在巷子里时突然听到了女生的呼救声还有匆忙的脚步声，我们马上意识到不对，立马赶了过去。我们一边护着那个女生，一边拦下了嫌疑人，还好我们人多，不然…”
叶梢注视着台上喋喋不休的那个男生，那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他的一对梨涡在每次说完一句话时，就会出现，好像给这句话一个完美的总结。他的皮肤有些黝黑，站在颁奖台上被下午阳光照着的他看起来有些遥远，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微微泛着光。
看起来，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这是叶梢和苏末，也就是她的救命恩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当两天前，叶梢就被要求要当面正式地给苏末道谢。
叶梢站在颁奖台下面左侧的位置等待着上台，为了掩饰尴尬不停的东张西望。
她将视线定格在颁奖台的右侧，那里站了两个男生，与苏末年级相仿，看起来好像是苏末说的朋友。
但她注意到的是那个坐着的男生。她看着他的侧脸，比苏末的柔和很多，皮肤也比苏末白太多，汗水从他的眉间流下来，晶晶亮亮顺着鼻尖滴落到尘土里。他好像感受到了她打探的目光，从那很远的遐想中醒了过来，侧了脸，对叶梢笑了笑。
叶梢有些慌张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终于结束了，叶梢回到自己位置上，才发觉被人群掩盖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她身体中最安全一部分终于回到了这里。
她知道自己刚刚又丢脸了。
当站上高高的颁奖台上时，叶梢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胆小鬼。磕磕绊绊地讲了几句就匆忙下台了。台下众人的探究的眼神像一把把尖锐的小刀，割掉她的思想，让她成为了一具躯壳。还好苏末即使接过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她对苏末说声谢谢了吗？
天哪。
2、也许陌生到了解
天空蓝的透明，空气中装满了夏天的味道。走廊里打闹的身影卷起灰尘像海浪一样翻动，闪了一闪就沉入了水底。
叶梢此刻站在苏末的教室外，小心翼翼地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向教室里看去，却没有发现苏末的身影。难道同桌的消息打探错了？
正当叶梢准备“撤退”时，却看见苏末迎面走来，他身后的空气像金黄色的流水四下荡漾。
苏末明显也认出了叶梢，他的眼神带着掩饰不住的打量色彩，这让叶梢有些手足无措。
“那天晚上，谢谢你啊。还有那天在颁奖台上，也很感谢。”叶梢抬起头看他，准备直奔主题。
阳光打在她的前额，照出了青春的意味。
苏末凝视着她汗津津的脸，她皮肤不是很白，却呈现着好看的粉红色，好像完全没有被那晚的事所吓倒。“没事，你现在还害怕吗？”
叶梢没料到他会关心的问一句，脸上的红色更深了，她不好意思地偏开头，说道：“没事，我到学校来的时候已经没事了，只是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我就…”
苏末听到这话，知道她有些埋怨他将事情弄大。他自己也无意将事情说出去，搞成这样自己也蛮抱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叶梢对他笑了笑，说：“没事的，都过去了。再说我也没有被怎么样。”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心里也知道他懂了她埋怨他的意思，心里也就释然了。
苏末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跟他想象的应有的样子有些不同。
“我走了，该上课了，你也去上课吧。”叶梢冲苏末挥了挥手，转眼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苏末还停在原地，“好像我还没打招呼她就跑了。”苏末朝背对着他靠在围栏边的夏衍说。
夏衍转过看着天空的头，笑了笑苏末，转身进了教室。
天空白云走得很快，偶尔投下一片阴影在心间。
“这是什么阵仗？”叶梢有些不解的看着教室外等着她的苏末和他的朋友。那天在颁奖台见到的男生也在，原来他也是他的朋友，他看不出情绪地看着她，她感到身上像针刺一样不舒服。
“送你回家啊。”苏末耸了耸肩，“反正顺路。再说，你能保证那些人不会报复你吗？”
“要报复也是报复你啊，又不是我抓住他的。”叶梢心里这么想着。
她从来都不擅长活着众目睽睽之中，一分一秒，都不想要。现在好了，全班的人都注意到了。
“那好，就麻烦你们这一晚，以后我妈会来接我的。”叶梢有些举足无措，也只能应下来。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再结束就很难了。
苏末用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彻底“击退”了叶梢她妈。
“苏末，你不用每天送我回家啊，我自己可以了。”叶梢看着旁边的苏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着走在后面的其他三个男生，特别是夏衍，他慢悠悠地跟在她和苏末的身后，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路灯昏暗暗地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他要游离这个世界了。
“叶梢，真的是顺路，我绝对没有特地等你的意思。”路灯打在苏末身上，却让苏末的轮廓更清晰。
他已经打探清楚了，叶梢她们班有几个男生对她有意思，恐怕他比叶梢还清楚，他怎么能让别人有送她回家的机会。
苏末不知道这种霸道心理是不是别人说得喜欢，他只是想送她回家。
那一晚，看到她不顾一切地朝他们跑来，那张可怜兮兮的脸上所带的巨大恐惧，没有办法让人袖手旁观。
他想要她安安全全地回家。
于是，就一晚，变成了以后日子里许多个繁星点点的夜晚。
中秋节那夜苏末本该送她回家，但他有事没来晚自习。
那夜本该有圆圆的月亮，但铅色的厚云遮住了月。
那夜应该像寻常日子般，但叶梢却偷偷记住了它。
因为那晚是夏衍送她回家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顺路。他一直走在她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像一个隐形人一般，但叶梢又觉得这好像比任何晚上都来得安心。
夏衍看着小心翼翼走在前面的叶梢，没有苏末在身边，看起来顺眼许多。她有些瘦，是挑食吗？皮肤不是很白，却总是透露出健康的活力。时不时她会回头张望一下他，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还跟在身后。夏衍承认，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第一次活生生地、带着呼吸地发生在他身上。
一路无话，习惯了苏末的口若悬河，对夏衍的沉默总是憋着一股气，觉得他不应该没由来的不喜欢她。
“我到家了。”叶梢回头看他。
从云缝中透出微弱的剪破的月影，好像蘸过水银，他全身上下汩汩生辉。
“嗯。”他依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叶梢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有些不甘心说转身说再见。
夏衍见她时久没有动作，以为她害怕楼梯太黑，便轻轻跺亮了楼梯口的灯。
楼梯口的灯亮了起来，照亮了他那隐约闪烁着亮光的眼神，照亮了她闪躲的目光。
她转身走上楼梯，从小小的窗口看他，他还站在原地，看着那晚发生事故的拐角。
因为他的存在，那拐角也不像往常看到的那般恐怖，昏暗的路灯像个慈祥的老人好像要不眠不休地陪着他。
楼上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夜晚被拉长、放大，催促着夏衍离开。
3、假设他不再溜走
屋外大雨磅礴，窗户外的世界变得模糊，人们行色匆匆的躲着雨。房屋内，空气有些潮湿。叶梢裹着外套有些郁闷地看着打在玻璃上的雨点。
雨下这么大，校庆应该取消了。
转眼就要升入大二，仿佛高中三年还是昨天的事情。
叶梢记得高考前的那晚，苏末送她回家，但是夏衍却没有出现。
苏末说，他家里可能让他出国，不参加高考了。
“高考加油吧。”她有意避开那个话题，不咸不淡地说着，听不出声音中有任何鼓励人心的东西。
在苏末离开后，叶梢反复咀嚼着苏末说的那句话，心里蓦地升出一种厌烦的感觉，有些没头没尾的情绪低落。
一盏昏黄不明的灯下，出现了一对又清又冷的眸子。夏衍的身影从斑驳的墙壁上剥离出来，叶梢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么多天，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句，他突然出现在她家楼梯口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刚才听苏末说你要出国了呢，好事啊。”叶梢故作轻快的语气想要打破有些凝滞的空气，一开口却又后悔，不该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的目光平静温和，像残酷世界中两点和善的灯光，空气中的气味淡淡像糖果般清香。
“嗯，”他停顿了一下，“是要出国。”
“好。”颠来倒去，叶梢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又陷入了沉默，他的沉默中含有某种等待的意味。
夏衍最终也没有说出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来，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侧身让了让，示意叶梢过去，“你回去吧，很晚了，明天好好发挥。”
叶梢看了看夏衍身上白色的衬衫，这种白很适合他。他有些瘦，衬衫随着晚风轻轻摆动。
她脚下暗暗用力，下定决心后，侧身挤了过去。他的摆动的衬衫摩擦着她的胳膊，细腻的触感让她有些面红耳赤。
“那我走了，你…顺风。”叶梢逃似的离开了“案发现场”。
空气中，留下的是淡淡的薄荷香。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今晚聚会如期举行，请同学们务必到场。”手机的光反射在叶梢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些苍白。
高中毕业后，她就和同学基本上断了联系。
一个人去那个陌生遥远的城市读书，是惩罚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但她却在那里遇见了苏末。
苏末说，他跟在后面把嗓子喊干了，她也不回头。其实，她听到后面有人喊她，只是宁可认为是同名同姓，也不愿意相信在这个城市会有人认识她。
苏末一个假期更是黑了一个色度，他的头发剪的短而整齐，依旧让人感到清爽。
“你怎么会填这里？”叶梢把手放在额头，遮着太阳，眯着眼睛看清了苏末。
他有些得意的样子，“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你少来。”一看见苏末，她就会想起那个还不算太远的高中，想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
太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在他们身上打上绿色的烙印。
从此，苏末开启了他如鱼得水的大学生活。而叶梢则被迫成为了他身边渺小的同行者。
有人问叶梢，苏末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不算难回答，直接否认就好。可有时候问得多了，连叶梢都想知道答案。
别人又问叶梢，你喜欢苏末吗？
他像一个勇士一样救过她，又像骑士一样保护着她。苏末可能是青春唯一为她留下的人，在夏衍离开之后。
叶梢没有回答，她的眉毛好像黎明时候静止着的树叶，一点也没有摇晃。
这是默认吗？那人说。
叶梢还是没有回答。
叶梢是在上课时被苏末生拉硬扯拖出去的。
操场上，从树梢上面吹下来的风混和着嫩芽的香味，夏天还没有过去。
孩子站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天上飞着的风筝，叶梢也看着出神。
“你是不是说喜欢我了？”苏末极力压抑着因紧张而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当他从自己的朋友口中听到叶梢喜欢自己的事实，他的手心和脚底都有些轻飘飘的，一个光与风的世界就在他眼前飞快地旋转起来。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保护她，不再像一个胆小鬼一样怯手怯脚。
叶梢听到苏末带有质问的口气，觉得好笑又可爱。她转过头，说道：“是啊，我说过。”说完，又扬起了头。
她懒得去解释，故事要怎样发展，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天上的风筝越飞越高，乐得地上的孩子蹦蹦跳跳…
“苏末，怎么了？”苏末的电话适时响起，将叶梢拉回了现实。
屋子里因没开灯，有些昏暗。
“好像校庆晚会没有取消，你要去吗？”电话里苏末声音有些期待。
“去吧。”
“那我来找你，等我。”
和苏末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
苏末素来对她很好，她也从来不会对他有过分的要求。
感情就是这样一种没有用的东西，犹如冰块，就算没有阳光温暖，时间久了也会融化。
4、 说到忘记就假装忘记好了
叶梢从没想过她会在校庆上遇见夏衍，刚才还在人群中恍恍惚惚的她更是觉得像是遇见了幻觉。
风吹着那被打湿的脚脖子上的裙边，叶梢感到风好像从脚下直接灌入肺中，呼吸受到了压迫。
她吸了一口气，持续了几秒，才感觉轻松了一点。
夏衍看起来还和离开那晚一样，像被时光留在了过去。
苏末走过去，勾住夏衍的脖子有说有笑。夏衍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偶然说几句回应着他。
这才是好久不见的朋友相聚的正常场面，叶梢却无法让自己不起波澜。她心底没由来地涌起对自己的厌恶，好像背叛了苏末一般。
“好久不见，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夏衍走进了叶梢，带着隐藏青春秘密的笑容。
叶梢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不管过多少年，他总是能让她惊慌失措。
“回来了还走吗？”苏末以为叶梢有些不适应人多的场面，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这个…”夏衍看到苏末的动作，声音有些细微的停顿，“看情况吧。”
苏末凑近了夏衍，有些嫌弃地笑道：“快两年没见，你怎么还是一股难闻薄荷味，说过多少回，还是汗味比较男人。”
薄荷味，薄荷…
她的太阳穴里轰轰地响，她几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思绪犹如劲风中的野草，被吹回两年前那个晚上，那个怀抱…
那个被所有人忽视掉的细节，那个在她心里最安全的存在…
叶梢打了一个激灵，好像她走了很远的路，才看到这会儿正是寒冬季节。
一切都乱了套…
叶梢不知道昨晚她是怎么回到家的，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站在夏衍面前。
她直到坐稳好一会才记起，是自己昨晚约了他在这家咖啡店见面。
成年人见面再也不能像当初那般随意，总是要找一个四四方方的角落把自己围起来才能放心讲话。
昨天那一场大雨，狠狠地冲刷了整个世界，让这个世界黑白颠倒，人心混乱。
他的眼神再不像昨天那般平淡，而是用一种恍若隔世的目光看着她。
“为什么找我？”夏衍紧握拳头，盯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孔。
叶梢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身份是苏末的女朋友。
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席卷了她，故事该如何发展，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我…”我想知道那晚接住我的人是不是你？
最终叶梢还是没有说出口，那份心跳不过是要放弃的曾经。
那个眼睛像月亮一样，又凉又淡的人，
那个总是跟在身后，要飘离地球的人，
那个说话总是牢牢盯着她的人，
那个总是让她面红心跳的人，
那个侧脸对着她微笑的人，
那个有着薄荷味怀抱的人。
那晚，他是怎样抱着她的呢？
那些，统统都要忘记了。
过去死不了，却永远留不住。
起风了，是东北风，天上云朵汇集起来，遮住了阳光。叶梢的眼泪就出来了，眼泪那一边眉目也不清楚了，“太阳没有了呢。”
夏衍没有安慰她，他一边抬头从窗户里去看天上的云朵，一边等她哭完。
他想到苏末的身影就像巨大的栅栏，拦住了他的去路。
“要下雨了，回去吧。”他站起身来，看她一声不响地擦干眼泪，像得不到大人来哄的小孩。
两个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隔着约定好的距离，谁也不能踏近一步，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沉默犹如一道冰冷的巨浪，好像冲刷到他们跟前，淹没了他们，把他们与市井的喧哗隔绝开来。
分别时，那句“再见”都是多余，还能再见吗？
叶梢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开始还剩上半身，然后就只剩个头顶，再多一会儿，她只能看见那晒着的被单，空空地随风飘荡着。
原来他家和她家不是一个方向。
后来几天，她就听苏末说他又离开了。
5、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你
在毕业后的第二年，叶梢和苏末还是分手了，是苏末提出来的。
在工作后的第三年，夏衍回来了。
叶梢在见到夏衍时，她想起自己今早镜子里顽强翘起的刘海还没有落下，用手按了按，它还是不肯放过她，算了，让它翘着。
夏衍说：“人生兜兜转转，却一直只绕着一个中心跑。”叶梢，就是他的中心。
叶梢想到了苏末，有些人终究是跑远了。
他们躲过了毕业季，却最终败给七年之痒。
那晚，叶梢问苏末：“当初那晚，我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真的重要吗？”苏末眉头紧锁，有些不耐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让他不再有足够的耐心面对叶梢莫名其妙的问题。
叶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有些眩晕，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看到苏末满眼的不理解与失望。
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他给她就好。
哪怕只是像以前一样，像个孩子一样去吹嘘自己那晚自己的英勇。
也许，他可以告诉她，为了保护她，他可以和坏蛋拼命。骗骗她也好，让她有勇气继续走下去，让她可以释然那个怀抱。
“你整天这样忙忙碌碌只顾着找工作真得有意义吗？你停下来看一看我好不好？”叶梢的眼神紧盯着苏末，她想从中看到痛苦，他可以告诉她，他不想这样的。
“有意义，比你整天问这问那有意义。”他的声音在冷空气里来得很干脆，没有一丝痛苦。
叶梢将下颚微微向前抬起一点，像是要镇压住自己的痛苦与失望，“我们分手吧。”
话音在沉默中着陆。
她转过身，融入黑夜中的人群。有一线尖锐的痛苦，像尖刀一样，在她心脏上划出一道深刻的裂痕。
走了很久，她的耳边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她回头看，人群陌生得让她恐惧。
“我等了他一晚，他都没有回头找我。”叶梢想起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那样，脾气比谁都大，感情看得却比谁都重。我是不该，但我真得受不了他的变化，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我想着，他总会找我的，天那么黑，他知道我怕走夜路，也许…他忘记了吧。”她的话破碎凌乱，像一群随风遍地滚的树叶。旧时创伤，最好不要去剥它，要是剥着，依旧会流血的。
她眼里有些雾气，但没有流下来。
“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没必要再经历一次痛苦。”夏衍眼波像清水一般，看不出哀愁。
“人都会变吗？”叶梢看着桌上摆着的花，有些走神。
“会的。”守口如瓶的嘴里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大街小巷好像都安静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面对他，到最后难免不了沉默，像高考前那个夜晚。空气中淡淡的薄荷香仿佛从记忆深处攀爬而来。
人都是会变得吗？
叶梢看着人群中走在身旁的夏衍，那么无声无息，好像他从来都不存在。现在是，以前也是。
苏末是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而夏衍则搭了“时光机器”来到她身边。
夏衍今天的航班飞回法国。
夏衍说他们相距1万多千里的距离。
叶梢问他远吗。
他说很近，就在身边。
可叶梢总觉得比牛郎织女离得还要远。
送他的那天天气很好，暖风和轻纱似的云彩浮在我们身边，蓝天蓝得没有一丝折皱。
叶梢有些不好意思，他来来去去这么多回，这是第一次送他。
他的话还是很少，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好像要走的人是她一样。
她回头唤他，阳光从机场大门倾泻进来，他全身像渡了一层光。叶梢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夜晚，这次他是真的要飞走，要离开了啊。原来一切都有征兆，不会来得横冲直撞。
叶梢觉得心像被针锥扎着，疼痛而深刻有力，她身体最安全的部分像被丢在了哪里，找也找不到它。
“放心，我有机会还会回来的，我尽量往国内调。”他伸出手，停顿了下，风吹起叶梢的头发，他感到了柔软的触感。
叶梢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露出狡黠地笑：“是舍不得国内美女吗？”
“是舍不得。”夏衍难得的配合，表情却不是很轻松。
机场内登机的声音响起，叶梢催促着夏衍离开。
她看到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她想起曾经。那些回忆让呼进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长了角，生生划过她的心脏，又难以抗拒。
她看着那么多人群都往一个方向涌去，飞机看起来那么小，会不会很拥挤？会不会不安全？
叶梢拍了拍自己不老实的脑袋，乱想什么，他会一路顺风的。
再见了。叶梢对着空气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飞机最终还是从地面倾斜而上，带走了她最熟悉的味道。
外面的天气真好，白云灿烂的让人流泪。
“叶梢！”那细微的本该淹没在嘈杂人群中的声音却字字落在叶梢的心上，她有些不敢回头，她怕只是错觉。
叶梢紧握拳头，慢慢转过了头。
她看到，夏衍脸上粲然的笑容像太阳雨瓤泼而下，涂满了河水和河中人。
人好像在太阳里，很有春天的感觉。
“我顺路送你回家。”夏天和所有关于它的回忆复返了。
这么多年，她在人群中找一个变了样的苏末，却错过了一点儿没变的夏衍。她告诉自己，没有时间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