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的路·冷漠中的温暖
你们只是因法律意识淡薄,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虽然前途未卜,却不可自轻自贱,丧失了做人的尊严和信念!贺干事这样说。
这是在我刚来到A四的第三天,包控号房的民警贺干事,在午饭刚刚被分发到各自的菜盆里时,忽然打开了铁门。
四十多个嫌犯,起立致意。她穿过狭窄的号房空间,仔细察看每一份饭菜是否得到了均等合理的分配。
贺干事神情凛然,号房内气氛凝重,我的眼睛里却有潮湿的东西浮起来,视线开始模糊。
早在B区时,就领教过贺干事的严厉作风。每逢她值班,B七的头铺晋锦就特别紧张。可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
说来也奇怪,凡是贺干事的班,晋锦都会遭遇大大小小的窘迫状况。因此她个性里特别在意的面子和尊严,都会被无情地活生生地剥落开来,晋锦因此苦不堪言。
事实上,贺干事年轻,严谨,为人耿直,做事认真,对待嫌犯向来从不论亲疏远近。
贺干事公开坦言:在我这里,根本没有关系户!
这是我在看守所饱受冷遇之后,感受到了低谷处的安然和冷漠中的温暖。
女子监区的AB两区交界处,便是民警的办公区域。我所在的新号房位于A区楼道的前端,也就是说距离警官的视线最近,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A四,在醒目的位置,却是秩序井然,生活氛围十分和谐。
众所周知,看守所关押着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嫌犯,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场所。号房管理,需要一种特殊的经营之道,而且比现实的企业或者职场要难得多。
头铺颜茹,因经济案件在看守所已有两年。她性格趋于中性,个性干练,善于作为,她也最能体会贺干事严厉之后的贴心和温和。
A四,更有家的味!
环绕床铺的三面墙,居然有淡雅的墙纸遮掩了墙体本有的斑驳和冰冷。面积可怜的铁窗玻璃上,居然贴了窗花,红红火火的透着喜庆。
狭小的卫生间空间,整齐地摆放着好几只白色储水桶,里面蓄满了清水。
在贺干事的理念里,水是所有物资的根本。为了保证号房有充足的水可供使用,颜茹在A四的这两年里,率先带头捐款,并发动大家一起集资,为每一个来到这个号房的嫌犯带来了便利。
不仅如此,号房里的储备箱,整整齐齐的三排被有序地码放在床底,虽然还不足够人手一箱。但是,因为迎来送往的积累,已足以显示号房家底的盈实。
这显然有别于我走过的其他号房。
我诧异号房与号房的迥然不同,管理与管理的风格各异。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姓武的姐姐告诉我:在这里,能感受到一种不可多得的安心!
她说着,指指心口的位置,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安详,浑浊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我也已经体会到了A四不一样的温暖,那种原本置身于陌生环境里局促不安的情绪也渐渐放松下来。
白天,大家忙于生产。不会有人指责你做工的快慢,每个人却都在拼尽全力。
有专人为大家分发好了热水,还不忘吆喝一嗓子:别光干活儿,记得喝水哦!
每天晚上洗漱,颜茹都亲自给大家分发两瓢温水,遇到老年人,还要多照顾一些。
这一天,我的鞋被水打湿了,湿鞋捂在脚上,脚非常的不舒服。而且湿气和脚汗的气息混合,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觉得很尴尬,可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颜茹先闻到了一股浓浓鞋臭味,皱起了眉头,扯着嗓子喊道:谁?谁的味道?
我窘迫地红了脸,怯懦着低声说:我,我的。
她看着我,然后风轻云淡地说:换洗一下嘛。
我摇摇头,表示我没有可以换洗的鞋。
多大码?她一边问我一边招呼旁边的一名女犯:肖虹,帮她找找。
被叫做肖虹的女人还很年轻,从床底拉出来一个整理箱。箱子里整整齐齐放着一箱子的旧鞋,而且已经浆洗得干干净净。
不能不说,在这样特殊的境地里,这样的储备解决了很多人的困窘和实际困难。颜茹是在自己的经历中深深体会过饱尝过沦落的不易,也是她的为人处世之道更容易走进人们的内心深处。
在厕所的暖气管道下,用丝袜悬吊着一块肥皂,有人提醒我涂抹肥皂好好洗洗脚,不然长时间捂着,臭味很难消失。
颜茹让我扔掉了那双又破又臭的鞋,她告诉我不管遇到什么难事,一定要说。
我含着泪点点头,怕泪水溢出来,低下头拼命给发臭的两只脚打着肥皂泡。
时间已到了四月份上旬,我被检察院提审过一次。说是提审,感觉更像是谈话。忐忑的心情也没有了以往的紧张和心理压力。
法律程序成为正在进行时,进行得快与慢,结果如何,都成了未知。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看不到外面的花红柳绿。看守所所在的位置是太原的圪僚沟,以往是人们春日赋闲赏樱花的好去处。
此时,这里的女人已经没有了在外面时候的情怀和浪漫,终日拥挤在逼仄的空间里,谈论着的是和案件有关的事,畅想着的是投牢后的种种。
于是猫儿岭成为了嫌犯口中女子监狱的代名词。
这个地名对于我来说,却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每每听到这个字眼,我的心就会莫名的抽痛。
猫儿岭,就位于我根生土长的家乡,我的家就位于它不足一千米的地方。
那座女子监狱,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存在,也好像一直不曾存在。
无数次经过它的门外,却从来没有向里面张望过一眼,也从来没有思想过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那里面的女人们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责,她们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而今,我却是要和她们一样了,我也必须要回到家门口服刑。这对于我,无异于精神的酷刑。
颜茹给我指派了公活儿,每天早上在通铺之上整理方方正正的六个被子。我并不会折叠,也不知道要领,但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嫌犯专门负责教我。
她成了我的师傅,而且我们俩在以后的岁月里有了很多很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