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观察

当我路过那片工地,我总忍不住走慢一点。抬头看它,巨大的吊车。有时是静止的,好像伫立千年的古代遗迹。纯粹的几何图形搭建起来的结构体,不可思议的轻盈、简洁,它有令人惊惧的尺度,也有恰到好处的纤细感和力量感。有时它会转动。你仰头望它,它的旋转速度快的惊人,长长挑出的侧臂用一种相对于这大家伙的体量而言足够迅猛的速度甩过来,几乎要撞到一旁的建筑物。然后它突然停下,在那样迅捷又沉重的动态感之中,你甚至能感到风的阻力。有时它只是缓缓地移动,或者缓缓地将重物用纤细的绳子托起。那重物在空中晃悠悠、晃悠悠地缓缓上升,每一个微小的晃动都牵动着你的心,可是你看一会儿,又觉得它太过缓慢,仿佛时间都在那轻微的摆幅里停了下来。

你永远搞不清楚工地是从什么时候苏醒的。有时你起了个大早,在松林点了几个包子,觉着天气可人、晨光正好,禁不住端着盘子、拨开油腻腻的塑料帘子,在室外的小蓝棚里小坐一会儿。这时你抬眼望去,阳光尚不耀眼,天空仍蒙着一层阴郁郁的薄薄的雾气,两只吊车高大的身影以灰白的天空为背景,英勇地伫立,明亮、舒适的黄色钢条,一根一根的搭接方式清晰可辨。你疑心这时是否已经开始工作了。如果周围人少,你甚至会大着胆子,攀上松林门外那半人高的台阶,一探究竟。视线越过那片煞白的铁板围墙之后,你看到一个巨大的坑洞,坑里种种残骸散落,如同一场灾难之后的废墟。废墟边缘,根根钢筋狰狞又混乱地支棱着。吊车就从这混乱中拔地而起。你仔细看,发现有几个工人在其中走动,渺小的人类操控着这了不得的大家伙。已经开始工作了啊,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景象竟带给人一种轻快又上进的心情。

有时是傍晚,你恰好正路过那条工地大街,绯红的晚霞晕染了西边大半的天空。灰紫色的云像一簇一簇的山水画的笔触,随意地泼洒。在霞光里,你已辨不出吊车的颜色。灰黑的钢架在一排低矮的平房里高耸,侧壁也高高抬起,垂下两根昆虫触须般纤细漂亮的线。线没有挂重物,飘飘忽忽、空空荡荡地垂在晚霞里。

有时你深夜归来,经工地走回寝室。如往常一样,你总忍不住抬头望一望吊车,像某种心照不宣的礼节。这时你惊讶地发现,在夜晚不知哪儿来的白色光源下,吊车的影子映在白色宿舍楼的墙面。影子也是纤细的,纯粹的几何形体随着立面上凹凸的窗户、线脚一齐进退,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柔软的味道。不到十米宽的狭小而高耸的空间里,真的吊车和假的吊车遥遥相望,相映成趣。

当然,更多的时候,你是不愿走那条路的,拥挤、泥泞、凹凸不平、尘土飞扬。你想起来,那里有几块铁板铺的路,似乎是为了大卡车进出的方便。你骑车路过那里时,摔了一跤。你不喜欢那条路。可是不知为什么,你总是走到那里去,总是陷入不得不围着工地绕上半圈才能走回寝室的境地。还未入学,你便听人笑称这儿为“北京工地大学”。有时你看着工地发呆,你是见过北京大学大澡堂的,可是你没见过北京大学CBD,那是怎样一种热闹的情景呢?你也常琢磨,在你毕业的时候,这片工地能不能变成一幢崭新的大楼呢?会不会又有另一座楼被拆掉,又变成工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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