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餐”在武汉当地的土话叫“过早”,事实上整个湖北大多数地方都习惯这种说法,只不过区域口音有些区别。
常见着的场景大概就是,在晨间遇见熟人会问候一句,“过早了冇?”
“吃”是中国人的话题,那吃路边摊算得上是湖北人的特殊性。路边摊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大到城市地铁车站口,小到乡镇集市道路旁,一个简易的小型推车承载着不同口味的早点,旁边摆放的桌子和塑料椅烙印着各形各色的人。
城管当然都是有的,只是直到今天人们也无法舍弃这种原滋原味的市井生活。
我是十年前来武汉的,也有十年没有再回老家了,算是半个武汉人。
见证过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从当年的老武汉到现在中部崛起的重点城市,整个过程里,很多事情都变了,但好像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汽车站的出口往前几百米的距离就是长江大桥,桥头东面的那个女人在那儿摆摊,两三年了吧。卖的东西也没变,油饼和豆腐花。
在物价高涨货币比率摇摆不定的大都市里,竞争者也不少,价格还是那样。
油饼现做要等两元一张,豆花一块钱一碗直接端。
油饼摊在这座城市里并不少见,大多是农工夫妻档一个做饼一个卖饼,不过这个女人总是一个人,生意忙的时候客人也等不及经常会催问她,怎么不雇个帮手一起合伙做。
她总是低着头摊饼,每次的回答都是摇头。
关于她的背景,她从来也没有提过,也没有人知晓。
我居住的小区,出门有一条巷子,巷道旁摆满了早点摊,出了巷子口北走就是地铁口,我也习惯在那个女人的摊位上过早。
她家的回头客不少,很多老顾客都摸清了她做饼的程序,都会提前打好招呼,油饼味道确实是没话说,相比其他摊子上也要干净卫生,我最喜欢的还是她家豆花的味道,手工现磨的黄豆没有残留过滤豆渣,很纯正的味道。
也有很多人慕名来她家吃豆花,都会给出一致评价:便宜、健康、味道好。
也蛮久了吧,有时候也会换换口味,在小区楼下那家面馆吃碗热干面,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麻酱和萝卜丁都差不多。
说实话在武汉十年,我也不清楚正宗热干面的口味。
没有湖北人爱热干面的情结,三天两头倒是会怀念油饼和豆花的味道。
周末不急着上班,就会坐在摊位上慢慢吃豆腐花,放两勺白糖。
当地人习惯叫豆腐脑,虽然老家在北方,还是吃不惯咸口的,也会觉得口味太奇怪。
那些来摊位上过早的人,差不多也眼熟了。
附近有些服装厂,上夜班的流水线工人会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横跨大桥来东头过早。我记得那个男人,穿着蓝色工服袖口很脏,远看很书生的气质,听他说话口音不是本地人,每次都提着自己的水杯过来,打包豆花和两个油饼,有时候还会打包几人分量的带给工友。他每天都来,那个女人对他也很熟络,有时候还会多赠一碗豆花。
有个穿背心的大爷,自己在摊位上吃完油饼,每天还要打包四碗豆花回家,他很健谈,问过我的老家,热心地给我介绍过对象。逢人就会夸这家的豆腐花口味,说自己家孙子孙女都爱喝,自己每天早上都要跑过来买。有时候来的晚了,豆腐花买光了,他也会唠叨半天悻悻地离开。后来那个女人会偷偷给他留几碗,等着他来。我也想过,大爷要是没来,她还会卖出去吗。
那个晨跑的小伙子,他不吃加糖的豆花,每次要上两碗,都是女人帮他重新打包的。他习惯戴着耳机,吃早饭的时候也不摘,黝黑的肌肤还淌着汗,在阳光下一身壮硕的腱子肉,挺夺人眼球的。大概还是附近的学生吧,估计也有不少小女孩喜欢的。
还有那个胖胖的女人,她行为很奇怪,点完油饼一秒不见人影,下一秒又会突然出现。来来去去无影无踪,而且每次出门过早自带音响,劣质的音效播放一些过时的口水歌,喜欢的人自然会觉得有意思,不喜欢的人也会皱着眉嫌弃,背地里骂她神经病。
她好像还是巷子里杂货店的老板娘,经常会看到她帮那个女人收拾摊位,不过私下里也没有见她们关系很亲密,那个女人也没有经常和她交流。
和我同频率的,有个乘坐地铁的上班族,每天都要一张饼和一碗豆花,有时候会打包,更多时候还是坐在那儿吃。他长得眉清目秀不显龄,看过他手上的戒指,可能已经结过婚,也有可爱的儿女。我没见过和他同行的其他人,但是每天一成不变的过早方式让我对他印象很深刻。
哦,对了。还有那个小青年,穿得很休闲,长得蛮潮,应该是一众小姑娘心水的类型。每天快收摊那会儿都会打包两份一样的早点,骑着电动车离开。有时候等待的过程接很多电话,像是工作上的应酬。我猜他每天回去也有个恋人吧,估计也是年轻好看的样子。
还有很多停停走走的,我记不得了。日子那么长,可能还会遇上。
长期以来我都期望过上新鲜的生活,独自远行去看不一样的风景,可是离开后还是会留恋昨天的豆花,煎得有些焦的油饼。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过路的人,才是看不腻的风景,重复也是最好的生活选择。
那些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现在才明白,每个人都是鲜活的,各自独立的人生,才是本该有的状态。
与其说我在武汉寻找真正的生活,不如讲我在摸索最平凡的状态。因为很多时候,我们是活不明白的,年轻的时候爱纠结,总想找到定义人生的答案,到后来吧,也就不想再找寻那些莫须有,只想踏踏实实生活,没必要活得那么清楚了。
我常常会想,当我老了,如果街头还有同样口味的早点摊,我会带着自己的孩子,也去那里过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