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华文言体小品
吾弱冠年入职纸厂务工,闲暇习文。初攻旧体诗,兼修文言。时,有文盲工友欲与亲朋通联,屡求助于吾,或代撰书信,或代撰电报文稿。时,电报文稿,一字三分,资费不菲。为省银两,吾代撰文稿之时,每每祭出文言。思来,亦学之所用也。星移斗转,先秦诸子之始之文言,百年之前已渐拭微,后,更遭时代弃绝。而今展露弱冠所学,乃童心复萌、乃旧瓶新酒,无它,为博列位看官一笑耳。
《弘道书院寻访记》
孟夏某日,吾等一众文人应邀前往弘道书院探访。书院之处所,谓之临村,实乃一城中村落是也。其间民居纷杂,道路多歧。召集者嘱各同仁先自行前往,至书院入口处之小学门外集结。奈何同仁多为初访,陌地寻径,歧途难识。时,有书院之掌门佛智者,一袭唐装,仙风道骨,亲驭坐驾入口恭迎。往返数次,方将一众人等引入集齐。其时已午后。
搜寻百度,方知书院者,乃当年弟子求学处所之谓也。其制始于唐宋,绝于清末; 时,帝制终,私学驰,官学兴,书院渐趋拭微。一晃,竟淡出民众视野愈百年。现今商潮凶涌,上至高官,下至草民,皆为利之往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几成覆水难收之势。当局或因此番然醒悟,欲改局面,放开管制,故,书院国学得以复蒙。智者曰,乃时势之造化乎?
又及,书院之处所,始为兰园,内有兰棚数幢。有兰花盛放,暗香袭人。佛智者,亲引众人各处观摩。内中设施;凡课室、礼堂、宿舍、操场一应具全。人谓,麻雀虽小,五脏齐集。弘道书院亦然也。
行至院内操场,其四周多植以榕。有树拱卫,榕荫敝日,凉风习习。北面,立有吾佛祖之金身,背北面南,慈目俯视红尘。南端之地面,镶有瓷制黑白太极双鱼图。弘道之教育,究其精华,乃将儒释道集于一体,琴棋书画,太极经佛,儒学孝道一并传播。佛智者曰,书院欲收弟子若干,施以教化。平日,亦可为信众之皈依作点化。
其时,榕荫之下,一着仕女装束之女子悠然抚筝,琴声飞扬,余音袅袅,超凡脱俗。众人行游至此,佛智者即嘱其演凑梵乐,以飨宾客。
赏毕,佛智者再引吾等一众,鱼贯而行,穿小径、越花棚,抵一塘水畔处聚饮。适有同道才女杨紫者,籍贯苏杭,精通茶道,毛遂自荐施展茶艺。一盏清茶,一棚清凉,一众文人,悠然散坐于水畔花榭之前,谈文论道,神采飞扬,其乐亦溶溶乎。
《雅嗜》
某君有雅嗜,喜于街头观赏靓女。自诩:观花赏蝶客。
一日,于街头踽行。有女摩肩行过,恰撞其包落。拾包。无暇观瞻其容。及至行过,遗粉脂香气,乃从身后望其项背;观其躯干硕长,其肢匀称,其臀丰腴,其肤若脂,其发似瀑,其行恣亦婀娜。思之,其必美人也!交臂过而未品赏,乃憾事。故,疾随而至平行,欲餐其秀色。适逢此女扭面当街啐。浓痰出,秽及身。时,亦看清此女尊容:面多痤疮,且五官不甚端庄,非所期许之秀色。
后,跌足悔作细观。友问其何故?
曰:沾其啐乃小失,窥得此女不靓乃大失。如若不作细观,归时揣思其为国色天香,沾其啐,可得好梦耳。
《人名录》
某局乃一文化单位。一日,有冠名某著名出版社之来函,欲征求《中国文化名人录》之载入者。单位宣传干事余君,年过不惑,日逼天命,默默无闻,垃圾文字使其名总不能见于经传。故,时常自觉愧对先人。有幸得见此函,便觉机不可失,跃跃欲试。入名录所需之资银两备足、生平业绩之文稿撰毕,按信函的要求,尚须加盖单位之戳。逐邀执掌单位大印之办公室王主任饮早茶,央其盖戳,以促其成好事。主任乃一君子,亦愿成人之美,欣然允而诺之。
时过数月,《中华文化名人录》书成,邮寄于各截入名录者。书乃大十六开本,厚度竟有寸余。其中所载列之国内文化名人,逾数千人之多。余某人捧书心中大悦,如获至宝。急循姓氏笔划,查至载有其名字之条目。该名录系按姓氏笔划排列,余姓笔划尚简,乃得以列之于书册之靠前端。条目属文学艺术类。其所载之文字乃于某自撰,略有删节。
其传略如下:
余成功,H省S市W镇F乡人氏,曾历任民办教师、乡文书、报道员,现为S市文化局主办干事(相当副科级)。其早年创作之三句半《夸书记》,曾获W公社第二生产大队文艺比赛一等奖;创作之消息报道一十二篇,均散见于《W公社简报》《情况汇报》等刊物。近年经常为单位首长起草发言稿、总结报告及情况汇报,并编撰、创作S市四六句类型的标语口号数十条被采用。其精典代表作品有,“三年苦干,S市大变!”“一抓二促三检验,S市一定换新颜!”“不摘贫困帽,就摘乌纱帽!”等等,屡得高官褒奖。故在本地区素有第一文章写手及最过硬笔杆子之美誉云云……
及文之末,余君还特署单位地址及电话号码。无他,皆因存思,尚诺此书流散、传播开来,或恐有粉丝靓妹青睐,欲来电来函攀附这等好事,总须有个寻处。故留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余君还将《中华文化名人录》置之其办公桌之上,书中扉页处夹一纸笺,上书:余某事迹,在《中华文化名人录》第131页。
至此,余君自思:吾已乃在册之人。既已入册,再非等闲之辈。故,不免常常以世界名人自居,且不时刻意模仿心中名人行举之态,高视阔步,作不凡之状。
一日,路遇王主任。问,名录之中可有我家宗亲——大作家王蒙之大名?余君道,末曾留意。归后,于名录书中细细查阅。大骇。书中非但无王蒙、张贤亮诸健在之文化名人,且连鲁迅、郭沫若、郁达夫诸近代名家亦不曾列及。册中载之所谓文化名人逾万,盖与其为同类,均系不见经传之辈。余某甚感疑惑,故,修书一封寄往出版社查询。不日,即收复信。信中答曰: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王蒙诸贤人,乃刊载于甲册,尔等所载之册,或为乙册丙册抑或丁册。汝如欲载之甲册,现有二途可取:一者尚须奋斗若干年限,至得以行业内公认;二者可解襄出书资万元,亦可商量。后,余某人又经查知,在区区数十人之单位,与其得以同入此册者,竟有五人之多。
故,有不屑者谓之:狗屁名人录,实乃人名录是也!
《四君子》
陈、杨、李、黄四老,乃本市夕阳红老年社区之业主。
同一小区,且四人皆喜书画亦兼有烟、酒、茶之嗜好,故喜类聚;或切磋书画技艺或同品烟、茶、酒。其中一人偶得佳品,必邀余者聚賞聚品而快之。日月如梭,光阴流逝,岁月静好,一干人日子悠哉悠哉,宛若神仙。故有老大姐笑称,汝等四人,同好竟如此之多,真乃世间难觅之“四君子”。
年初,忽闻陈老有书法作品荣获国际书法奖赛之大奖。一时之间,竟炒得沸沸扬扬,市内报纸、电台、电视纷纷予以披露、宣扬。
数日之后,杨、李、黄三人打来电话,各称寻得有好茶、好酒、好烟,欲携之登门庆贺。陈老心有戚戚,却难以推托,逐嘱老妻及小保姆备好菜肴一桌。
届时,三老各携一物登门。
席间,杨老先将一尊精装茅台年份酒展示于众。开启之后,分斟入各人的酒杯,敬请诸位老友品偿。品毕。李、黄二老皆曰:好酒!唯独陈老蹙眉不语。旋即,轮到李老取出一条谓西尔顿品牌之洋烟,拆开散分于各人。一番吞云吐雾之后,杨、黄二老又高竖姆指,称道:好烟!好烟!陈老再蹙眉。宴饮毕,将饮茶,黄老于包中姗姗取出其所携之好茶。曰:此乃顶尖龙井。昔乃御用之贡品,皇帝老儿,方可享用。此当拜敞人之高官门生所赠,不易得耳。逐做极珍惜状,小心小心翼翼,将茶叶分撮入各人水杯,亲注沸水,待观杯中茶叶沉入沸水,徐徐渗出茶色之后,方才恭请各人品偿。时,李、杨二老又赞曰:实乃好茶,平生末偿得饮。以此顶尖名茶,贺陈老之佳作喜获国际大奖,实乃相益得彰。闻众人之恭维,陈老面有赧色,欲语不语,佯作朦胧醉状。
众人又云:陈兄善饮,先前海量。饮酒从未见有赤面之时。今日仅此小酌,竟何至于如此不胜酒力?陈老竟尴尬得不能言语。
众人辞归。陈老于家中顿足破口大骂。
妻闻之神情大惑,细究其所为为何?
曰,尔等皆戏我也!烟酒乃冒牌之烟酒,所谓顶尖龙井名茶,无非购之于市井之劣等粗茶。
妻曰,尔等不义,何不面斥之?
陈老曰:吾亦有难言之隐也!此回之国际大奖,乃吾出资两千八百,参与乌合众所组赛事之所得。据悉,举凡出资者,人人均可获奖。此本系钓名沽誉之举,老夫思想着日后可在外行后生晚辈面前摆显,亦无意即时示于众。奈何被好事者披露,又有媒体广为宣扬。尔等三老,料必已窥知内情,又无意言破,故以假烟劣酒劣茶示吾。彼不言破,吾又何以言破?
老妻跌足叹息。
至此,陈老无颜再与三老聚谈书画。三老亦不复与其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