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乐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一束刀光就倏地窜进他的肚子，又飞块地拔了出去。李乐应势弯腰，只觉得伤口处滚烫，他一手按住，另一只手却仍想抓住那人的衣袖，趔趄着追了几步，脚却像踩在了蓬松的棉被上一样无力。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怎么都够不着。
李乐渐渐听不到周围的车鸣声，他看到自己瘫在地上的双脚，看到路人渐渐围过来，看到人群中隐约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两下……
远处闪烁着红蓝光的是救护车灯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李乐清醒过来的时候，是站着的。
他站在一处高大的牌楼下，后面一片空旷的土地被远山环绕着，当中突兀地矗立着一栋栋破败的现代化高楼。
李乐有点懵，自己这是挂了？
他抬头，只见牌楼的匾上赫然题着三个金边大字——“离魂镇”。
二、
矮子杀手号称是离魂镇的头牌杀手，从业多年，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每月优秀杀手评比栏上，第一名从来都非他莫属。
杀手办公室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大家只是以外形或是别的什么称呼彼此。矮子杀手业务方面“稳准狠”，听上去吓人，但身高却着实差强人意，加上鞋底也才刚到一米四三。平日穿一件黑色长皮衣，竖起的衣领遮住半截脸，像个民国军官。
“我今儿遇到件奇事！”大痣杀手揣着保温杯，里面的枸杞上下纷飞。
油头杀手和帅逼杀手平日就热衷于吃瓜，闻声纷纷拖着椅子靠过来。矮子杀手正点着烟闭目养神，想：“这破地方，能有啥奇事！”
大痣杀手见来了听众，眉飞色舞起来：“今儿有只虫（杀手对猎杀目标的戏称）竟然问我这是啥地方！哈哈哈哈真是要把我笑死！”大痣杀手笑得直不起腰，眼角飙出两行泪。“身为一个人，连自己挂了都不知道的嘛！？哈哈哈哈！”
油头杀手和帅逼杀手期待的表情渐渐变得一言难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又拖着椅子回去了。
“我就说嘛，能有啥新鲜事……”矮子杀手把烟头杵在半截易拉罐里：“大痣是新来的，你俩得把镇上的情况好好给他讲讲。”
说着腰上的对讲机亮灯了：“矮子矮子，目标出现！目标出现！完毕！”
矮子杀手立即起身，戴上皮手套，把刀别在腰间径直出了门，嘴里还嘟囔着：“妈的，都说了别直接叫我矮子……”
三、
油头杀手和帅逼杀手把移动白板推到大痣面前，一场新人培训即将开始。
油头杀手挥舞着白板笔，写下——“是什么”，又快速在这三个字上圈了好几个圆圈，以示强调。“人间故事说，嗝屁后到孟婆那儿喝碗汤就能投胎了。这放几十年前没问题，但近几年孟婆身体不太行了，而且物价涨上去，汤也贵得很。上面一合计，索性就在前一站设个岗亭，也就是我们离魂镇，把人先过滤过滤，好人放走投胎，那些垃圾就直接砍掉。”
“哦……所以来我们镇的人都是有前世记忆的喽？”大痣若愚。
帅逼杀手表示很头疼：“都说了孟婆前一站你动动脑子OK？不知道孟婆汤啥功效自己查一下OK？”
“但你就没得前世记忆对不对？就连名字也不知道。”油头杀手继续，又写下“重点”二字，并在下面划了好几道横线，看来是真的很重要。“我告诉你，杀手们都是这样，没人知道自己的事，也不敢知道。”油头杀手严肃起来，“那些拼命打听、又被人发现了的杀手，死得比虫都惨，虫还能送孟婆那儿熬碗汤，杀手就连死哪儿了都不知道。”
帅逼杀手接过话：“哎，所以就是……别瞎打听，OK？就算知道啥，自己烂心里，大家都是杀手，没啥革命友情。”
四、
近来孟婆厨房的油烟机坏了，所以只要开火熬汤，下风处的离魂镇一准会浓烟滚滚，现在的能见度变得不足五米，索性杀手们并不用呼吸。
矮子杀手抽出刀，虽说看不见，但凭直觉，出门三秒之内他就锁定了目标的位置。《离魂镇杀手指南》这种官方垃圾教程矮子杀手从来都不放在眼里，分辨目标还需要一听二看三试探，简直荒谬！在他眼里，杀人就凭两个字——“直觉”。
近了近了！矮子杀手全身的器官都马力全开，加速感知目标的存在，没错！他抬手拍过去，小臂无误，抓紧，目标还没反应过来，矮子杀手跟着就是一刀。
“我勒个去！？啥情况啊？”矮子杀手心里一惊，身子已经动不了了，完全石化在原地，“难道直觉出错了！？”
目标也没动，也没出声，平日能将人戳穿的刀子如今只是颤颤巍巍地抵在某个硬物上，矮子杀手还在使劲。
“难道是美队的盾？”矮子杀手已经陷入了迷惑。
一般情况下，不管是击倒目标还是错杀好人，对方只可能瞬间化成烟雾，而现在红烟绿烟都不是。直觉告诉他，倒霉的事要来了。
果然，不知是不是油烟机修好了，浓烟在瞬间被抽走，矮子杀手的脸贴着对方胸口，气氛一时变得暧昧。矮子杀手猛地一抬头，突然，大脑里像是一秒钟翻完了整套《不列颠百科全书》，全是画面，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记住。
矮子杀手缓缓放下肌肉紧绷的手臂，又在原地发了几秒钟的呆，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李……乐？”
五、
俩人并排坐在离魂镇最高一栋楼的天台上。
“说吧，什么条件？”矮子杀手点了根烟。
“这是梦吗？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还活着吗？这是哪啊？”李乐实在有太多想知道的。
“停停停停停，你发生了啥我不知道，我就说说我知道的吧。”
于是刚才的新人培训又来了一遍。
李乐还是懵，脸皱得像条沙皮狗：“我还是……”
“接受不了很正常，我刚来的时候也适应了几个月。”矮子杀手很平静，在等李乐的心智恢复。
李乐拼命回忆倒下之前看到的画面：“所以照你说的…我在大街上被捅了一刀还有刚才的事，都真实发生过……”他盯着空中红色的月亮，眼前慢慢浮现出杀手逐渐离去的脚步、杀手握刀时手臂上跃起的青筋、杀手冲过来时衣领后暴怒的脸。李乐猛地一怔，“你为什么要杀我！！！”一个转身将矮子杀手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扼住他的脖子，脸憋得通红，眼球像是马上要飞出来。
矮子杀手始料未及，眼下只有拼命挣扎，他用力敲击着李乐愤怒的双手，示意自己可以解释这一切。
怒气宣泄了一阵，手松开了。
“你是不是没听明白？”矮子杀手用力咳了几声，“我说了我的工作就是杀人......”
“不是刚才！我是说在大街上捅我的人！不是你嘛！”李乐起身躁动地踱着步子，手在空中挥舞，煽起风声。“我都想起来了！我的好哥们！晓月口中好得不能再好的‘别人家的老公’——王宇鸿！”
“看来‘杀手杀不了他杀过的人”的确不是什么无聊的谣言呐。”矮子杀手忽地解开了刚才的困惑，变得不耐烦起来，“你说这些有个屁用！我真的啥都不记得，而且你这样会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
“那还不好！？我要死也不能白死！只是我妈今年都七十了……我走了她可咋办……”李乐语调突然软下来，愁容不展地坐到地上。
矮子杀手又点上一根烟：“行了行了，我真不想知道更多了，直接谈条件吧。”
“那你送我回去。”
“我只能一试。总之天台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回去我先帮你往上报，上面要是觉得你能回去，那你闭嘴走人就行了，我还老老实实在这杀我的人。”矮子杀手抖掉烟灰，起身准备走。
“成。不过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还活着吗？”李乐打量着矮子杀手，奚落道：“难不成……人们口中的‘恶魔在人间’说的就是你？”
“你给我闭嘴！是不是我都不想知道！”
六、
李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头一句话就是——凶手找到了没？是不是王宇鸿？
李乐妈在床边鼻涕一把泪一把，感谢上天没把他的宝贝儿子给带走。“你这小子尽说胡话，宇鸿和你从小一块长大，咋能害你！”说着又叹口气，拉起李乐的手，“不过这都三天了……他和晓月都没来看过你，你们仨不是一直挺好的嘛，出啥事了？”
李乐别过头不想回答。
医生护士忙活了一阵正要推门出去，护士突然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走到床前说：“昨天有个民警过来想问问情况，你现在情况也比较稳定了，那我通知他过来吧。”
李乐妈急忙起身：“是吗？又来了啊？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护士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于是笑了一下就出去了。医生在门口等她，两人一道离开。
医生：“那民警是我高中同学，说这小子家暴，结果人家女方报警了。”
护士：“这样啊！很严重吗？”
医生点点头：“还听说捅他的是个熟人，替女生打抱不平来着。”
护士：“呵，看来这世上总还是有替天行道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