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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笑东方
楔子
一条小河蜿蜒走过平原,河东是我的村庄,河西是我的小学。六年的时间,我穿梭在河东与河西之间,这里有我全部的童年与少年。
河西到河东
从河东到河西,走路只需十分钟。每天我都是天亮即起床,胡乱吃点,就穿过村庄和田野,穿过小桥。桥下有河,河水清澈,下见游鱼,河中藻荇交横,河边野花遍地是,有名字的没名字的。走过小桥就到河西,再经过一棵大枣树,就见到我那青砖灰瓦的校舍。枣树上的枣子未等成熟,就被我们这帮小子摘了个干净,对此,校长王知礼说我们是帮猴急的猢狲。
走进学校,我最爱做的事就是撞钟。因为我们学校原来是座庙,庙里的和尚不知去向,却留下这些屋宇和这口钟。钟不大,但是一旦撞响就清音有余,回响在平原上。钟上刻着一行字:乾隆二十八年造。这时大家都知道我这个顽童第一个到校了,为此校长王知礼不知骂过我多少回。
但是有一天,我们的钟不见了。
那天早晨我无钟可撞,没被王知礼骂,感觉浑身不自在。那一天整个学校都是无精打采的,那一天河东河西都知道我们的大铃铎丢了。
傍晚放学,我们一路走过河西走过小桥,却在河东王老炮收购点看到了我们的钟,因为我每天撞它,还有那一行字,确凿无疑。我们当即就说王老炮偷了我们的钟,王老炮拍着他油花花的上衣,晃了晃脑袋,“胡扯!这是我收购的!”“谁卖的?”“这个嘛,我要给卖家保密!”我们争辩无用,只好心生一计。
这一计就是找到我们的定海神针—王知礼校长,因为只要他出面,这十里八村的事儿没有不解决的。于是我们一路小跑,向着王庄跑去,跑到半路,就看着王知礼校长正骑着他那辆哪儿都响就是铃铎不响的“老永久”,哼着穆桂英挂帅的曲调回家呢,我们大声呼喊王校长,然而他似乎听不到,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王知礼!”谁知王知礼使了一下脚闸,一扭头,一脸严肃的表情“叫我什么事,竟敢知乎我姓名?”
我心说,叫名字真管用。
“校长,我们的大铃铎找到了!”
“在哪里?”
“王老炮收购点!”
“我们走,把我们的大铃铎夺回来!”
说完,一骑绝尘,我们在后面追,烟尘滚滚,大有争锋沙场的感觉。
王老炮,看着烟尘滚滚,兴许知道不妙,毕竟是本家,而且是一个村的,于是把刚才的豪横暂且收敛起来,肩膀塌了一塌,面部表情开始生动起来,褶子里面全是莞尔,灰布衣衫瞬间变得谦恭起来,后来王老炮回忆说,“毕竟面对的是文化人,我若痞气,岂不是有辱斯文?”
所以,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王知礼象征性地给了王老炮一些补偿,并且找到盗取铃铎的小伙子,好好教育一番。这一点和我原来期盼的大相径庭,起码要剑拔弩张,拳打脚踢一下,倒不至于血肉横飞,总要飞一下的,虽然两个人肉都比较多,飞起来也蛮好看的嘛。然而却没想到如此强悍的开头却以皆大欢喜结局。这是王知礼给我们的一堂课,君子以和为贵。
河东到河西
在河东,我最乐于相处的人就是二爷。
二爷是我童年放羊时的伙伴。
谁的童年不贪玩呢?
于是在我贪玩的时候,二爷就帮我看羊。
我回来的时候多会带一些采集的野果或者一些野菜以示感谢。
二爷这个时候总会愉快地摸着他那光光的头,“爷儿们,你挺有良心!”
我们爷俩就开怀地笑着,声音回荡在华北大平原上。
二爷有六个女儿,都已出嫁。
老伴儿走得早,只剩他一个人过活。
二爷肤色焦黑,许是长久在烈日和暴雨下的原因,五短的身材,精瘦精瘦的。
二爷这一辈子行走的半径不出我们乡里,但是他总会说一句,“我年轻时走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识过!你们也不打听打听,从河东到河西,谁人不认识我二爷!”说话时神气四射,如白日般夺目。
二爷爱管闲事,凡遇不平事,总会说上几嗓子。
夏天是西瓜上市的季节,十里八村的都有瓜贩叫卖的声音,或是用现金买瓜,或是用小麦换瓜,都是通用的。
有一个瓜贩的三轮车陷在了泥坑里,拉不上来,碰巧俺们村两个壮汉王三和杜六经过,两人爱在一起干活,一起喝酒吃肉。
瓜贩喊他们,他们二话没说就帮忙推。
推完之后,瓜贩给他们二人一人一个大西瓜。
他们俩赖着不走,说是要两个西瓜。
瓜贩说,一车瓜赚不几个钱,请他们高抬贵手。
王三和杜六相视一笑,那好,我们再抬抬贵手给你推回泥坑。
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呐喊,“这是谁家的王八犊子,多吃一个西瓜不怕撑坏了肠子,败坏我们河边人家的厚道朴实,搭把手推个车,还要讨价还价,真他妈的丢人,还不速速滚去,免得老朽出手!”说话的人是二爷,戴着斗笠,拿着羊鞭,我在后面壮壮胆气,结果这两个人吓得马上把西瓜放下,就说,“二爷,我们是闹着玩,闹着玩,不吃就是了。”
二爷侠骨柔肠,转身就赶着羊群回村。
二爷说,你以为他们怕我,他们在乎的是他们那张脸面。
二爷把羊带进村庄的时候,黄昏也跟了进来。
二爷说,他最喜欢吃的肉是野兔子肉,可是野兔子越来越少,以前他还会拿着猎枪去打猎呢。
有一年的暑假,我在河东的果园自家果园里除草,一只野兔突然蹿出,我一路追去,我知道二爷喜欢。追到了别人家的园子,也跟着闯了进去,谁知留下了脚印,并且出来的时候被多人看见。
第二天,我就成了众人口中偷水果的贼,我百口莫辩,恰巧我又感冒、呕吐,别人说是因为农药中毒,更加坐实了我偷水果的事实。我走到哪里被说到哪里,我去辩解,别人一样去说。
就这样,从河东到河西,从河西到河东,我就这样被指指戳戳,从此瓜田李下,再无无忧无虑的日子。没人会相信一个少年的说词,人们更愿意相信众人的嘴里的故事,更愿意把我想象成一个偷水果的少年。
只有二爷护着我,有一天众人又在说此事。他甩响了羊鞭看着我说,“嘴巴长在众生身上,让他们说去吧,你只要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就行。妈的!就喜欢把芝麻绿豆的小事说成罪大恶极,江湖上那么多十恶不赦的畜生你们却眼见心不见,却来欺负一个小孩子!拍拍心窝,你们就能干干净净?何况小孩子为了追一只兔子,可巧遇上身体不适,你们就这样狠心如此,不积口德!”
二爷说完后,带着我去放羊了。
从此,河东到河西再无人说此事。
后来,二爷走了。
他走时,我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他把我叫到床头,对我说,自己乐呵是最要紧的,其余的就甭去管他,我先走了,你好好放羊。
待他归真,我开始失声痛哭,只有我知道这个老羊倌内心的善良,也只有这个老羊倌知道我内心的苦。
古道热肠,乐观豪放,侠骨柔情,这是我的二爷,他给我略显灰色的小学生涯带来了星月般的光辉,一直照着当下的人生。
河东与河西
二爷走了,我的童年少年也结束了。从此,我离家三十里去读初中。后来,又离家五十里去读高中。再后来,我离家一千五百里去读大学。时光荏苒,出门少年郎,归来已华发。功名无一字,著书度生涯。寂寞文章事,冠盖满京华。向来真名士,不须他人夸。 对于过往河东河西的事,我已然放下,我心存良善,以佛修心。然而对于人性,我仍然抱以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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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荐文编辑:七月默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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