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卫报》书评:讲述阿拉伯希望和失望的雄辩历史

「征服与革命中的阿拉伯人」读后感

书评作者:罗伯特·厄文是伦敦东方与非洲研究学院的高级研究员,曾在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担任讲师。他的著作包括《求知欲:东方主义者及其敌人》《德尔维什人的回忆录:苏菲人,神秘主义者和六十年代》及七部小说。他是英国皇家文学学会的会员。

翻译:王戎

长期讲授中东近现代史的尤金·罗根在书的开头处就写道:“我认为,在现在的阿拉伯世界,伊斯兰主义者可以在任何自由和公正的选举中轻松获胜。”在这本引人入胜的大作收尾处,他再次重申:“一个有关阿拉伯世界民主的令人不安的事实在于:在任何自由和公正的选举中,最有可能获胜的是那些最敌视美国的政党。”

当下,阿拉伯人对西方充满恐惧,对西方化带来的耻辱历史和社会动荡充满怨恨。这种心态是伊斯兰主义兴起和恐怖主义蔓延的重要原因。阿拉伯人为什么会陷入这一困局?罗根通过梳理历史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从16世纪初奥斯曼人政府的阿拉伯世界一直写到当下。当然,这本书主要是一部近现代史,关于16、17和18世纪历史篇幅较小,并非本书重点。

在漫长岁月中,奥斯曼帝国下的阿拉伯行省被一些专治而腐败的当地人统治,在《阿拉伯的觉醒》一书中,巴勒斯坦历史学家乔治·安东尼斯是这样描述那一时期的:“在这三个世纪中出现过不少轰动一时的人物,其中既有法赫尔丁和扎希尔·欧麦尔这样的英雄,也有帕夏贾扎尔和开罗马穆鲁克君主那样的暴君。但这些人物追求的只是个人抱负,并没有将阿拉伯民族联合起来,他们在历史上不时出现,又迅速消失,周而复始……他们从来没能推翻甚至威胁到苏丹对阿拉伯世界的控制。”

当谈到阿拉伯人同具有欧洲特点的土耳其、切尔克斯和阿尔巴尼亚统治者之间的互动,以及阿拉伯世界同欧洲商业交往的发展时,罗根放慢了叙事节奏。接下来他谈到20世纪初的历史,在这一时期,由于铁路和电报的发展,奥斯曼帝国实际上加强了对阿拉伯行省的控制。但随后土耳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争中的战败,英国人对阿拉伯人模糊的承诺以及伍德罗·威尔逊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宣言,一度让早期泛阿拉伯主义者认为他们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

1918年3月28日,费萨尔阿拉伯军队的一群贝都因士兵在棕榈树丛中。保罗·卡斯泰尔诺的这张奥托克罗姆干版彩色照片记录了一些男子的脸,他们参与袭击了希贾兹铁路和麦加与大马士革间的奥斯曼沙漠要塞。英国军官T.E.劳伦斯,即著名的“阿拉伯的劳伦斯”,在他的经典之作《智慧七柱》中颂扬了这

但是,当战胜国英国和法国将阿拉伯领土作为战利品瓜分时,阿拉伯人感到无比失望。20世纪五六十年代,英法逐渐退出中东,但埃及、黎巴嫩、突尼斯和其他地方性阿拉伯民族主义的胜利意味着泛阿拉伯主义梦想的破灭。当然,让阿拉伯人失望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1948年阿拉伯军队的灾难性失败。

阿尔及利亚的独立战争打得极为艰难,损失极为惨重;埃及和叙利亚成立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尝试以失败告终,纳赛尔干预也门内战让阿拉伯世界进一步分裂。更为关键的是,包括埃及纳赛尔和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在内的民族主义政权所追求的社会主义路线并没能给当地带来繁荣,这一事实加上世俗民族主义政权越来越残忍的镇压手段,让许多人将将希望寄托在穆斯林兄弟会和其他伊斯兰团体上。

《征服与革命中的阿拉伯人:1516年至今》对历史的叙述非常生动,频繁引用了历史亲历者对历史事件的描述。布戴伊里是18世纪阿勒颇一名理发师,他在日记中记录了理发店中人们的谈话。历史学家哲拜尔提记录了拿破仑军队1798年进入开罗时当地人对外来者既钦佩又鄙视的矛盾心态。他还写到拿破仑带来的学者为了让当地宗教学者开眼界而做科学实验的事情,但当地人并不买账,其中一名宗教学者对贝托莱说:“这些实验都很好,但科学能让我同时存在于这里和摩洛哥吗?”当贝托莱耸耸肩说不能时,埃及学者得出的结论是,法国巫术不过如此。

这名19世纪大马士革理发师做生意的方式,同他一个世纪前的同行理发师艾哈迈德·布戴伊里相同。

塔赫塔维在书中详细介绍了一位埃及人19世纪初对法国风俗的印象。同样,对于法国,他既表达了的羡慕也表达了反感。比如,在法国让他很惊讶的一点是:“男人是女人的奴隶,被女人控制,不管女人是否漂亮。”

1921年被英国任命为伊拉克国王的费萨尔谈到那些他毫无感情(对他也毫无感情)的臣民时写道:“我要满怀悲痛地承认,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伊拉克人民,只有无法想象的人群的集合;这些人没有任何爱国理想,却被灌输了宗教传统和荒谬的观念;没有任何共同的联系纽带,听信谗言,倾向混乱,随时准备起来反抗一切形式的政府。”他这些话像是说给21世纪占领伊拉克的美国和英国部队一样。

还有埃及文学家赛义德·库特卜,他极力抨击《但是宝贝,外面很冷》中的歌词。由于他长期基于《古兰经》教义反对西方化,而纳赛尔政权的统治手段又十分残酷,他于1966年被处以绞刑。

在统治手法的残酷程度上,英法也好不到哪去。1906年,一个英国狩猎队因为射杀了尼罗河三角洲丁沙威村农民的鸽子而引发暴乱,导致一名英国军官受伤,后来医治无效死亡。作为惩罚,4名埃及人被处以绞刑,其他人被判从事长期劳役或鞭刑。这种司法高压手段在接下来几十年引发了许多民族主义抵抗运动,但1919年负责镇压这些罢工和游行示威活动的英国驻埃及安全主管麦克弗森对这些民众非常不屑,他写道:“街头咆哮的疯子、暂时摆脱束缚发表拗口演讲的妇女、顽童和各种地痞流氓都高喊着粗俗的打油诗,以表达对倒台暴君的蔑视。”

1918年,从战败的奥斯曼帝国手中接管伊拉克的英国最初承诺成立拥有自决权的国家政府,但后来又强行对存在敌意的阿拉伯人和库尔德人实施委任统治。相比英国,法国在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和叙利亚所表现出来的傲慢的殖民者态度和残酷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1919年11月22日,法国统治下的贝鲁特。法国三色旗装点着奥斯曼钟楼和主行政中心的阳台,军队在底下的阅兵广场上扎营。虽然一些黎巴嫩人在1919年的巴黎和会上积极寻求法国的委任统治,但他们希望法国扮演一个更无私的角色,来帮助他们建立独立国家所必需的机构。

这本书传递的很有启发意义但令人沮丧的一点是,人们可以通过恐怖主义实现自己的目的。在20世纪40年代初,当英国和纳粹德国作交战时,伊尔贡领导人梅纳赫姆·贝京和莱希领导人伊扎克·沙米尔对巴勒斯坦的英国人发动多次恐怖主义袭击。1945年,在规模更大的地下武装组织哈加纳的参与下,伊尔贡成员炸毁了耶路撒冷的大卫王酒店,导致91人遇难。很大程度上正是这些暴行让英国人明白无法继续在巴勒斯坦实行委任统治。1948年,英国人最终撤离该地区,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不得不独自面对武装更强、组织更好的犹太人。

巴勒斯坦战士在1948年没有做好保卫国家的准备。由于缺乏装备和训练,没有人拥有能与1948年他们所面对的犹太部队相匹敌的战斗经验。更糟糕的是,他们低估了对手。5月14日,英国从巴勒斯坦撤军后,他们被犹太部队彻底击败。

写到接下来的战争时,罗根说:“犹太大卫被敌对的阿拉伯的歌利亚所包围的景象,并没有反映在阿拉伯和犹太部队的相对规模上。”罗根对这段历史总体持修正主义倾向,经常描述同人们直觉相反的历史。比如,他提出以色列对约旦河西岸的占领有利于亚西尔·阿拉法特领导的法塔赫从事抵抗运动。又比如,他认为正是因为萨达特驱逐苏联军事顾问才让苏联在1972年增加了对埃及的军火供应。

作者罗根是著名历史学家阿尔伯特·胡拉尼的学生,胡拉尼所著的《阿拉伯民族史》记叙了几个世纪来阿拉伯人取得的璀璨成就,显然,罗根对历史的看法没有老师那么乐观,但《征服与革命中的阿拉伯人:1516年至今》一书在说服力和可读性上毫不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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