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1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吗？”
狐妖姐姐一袭红衣，笑得鬼魅又烂漫。
蓬头垢面，脸色惨白，鬼魅是真的鬼魅，至于烂漫，是因为我觉得她眼里有光。
每次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那本来毫无聚焦的眼珠瞬间就亮了起来，就像得到糖的孩子。
但这已经是今天第九次问这个问题了。
“不知道。”
这也是我第九次回答。
身为第一次打扫锁妖塔的小道士，我怎么会知道堂堂千年狐妖的故事。
“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好了。”
她坐了下来，把锁链弄的哗哗的响。
我愣了一秒，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狐妖姐姐法力高强，说不怕肯定是假的，但我更好奇她的故事。
“她还好吗？”
“呵呵。”她嘲讽地笑了笑，“你都变成这样了，她又怎么会好。”
她看着我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不在意，她继续说着：
“你啊，真是淘气，骗取我的真情，又夺走我的妖丹，但你的怀抱真的好暖啊。”
她的目光又涣散了起来，语气却带着彻骨的冷，“暖得我忽略了你腰间血淋淋的刀。”
“哈哈哈，终究是我太愚蠢。”
原来狐妖姐姐那么惨啊，我胆子又大了几分。
“然后呢？”我问道。
“然后啊……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吗？”
她突然站了起来，又把锁链弄得哗哗的响，我知道，她这是又变回疯癫的模样了。
叹了口气，我默默捡起扫帚，出了锁妖塔。
师兄说，这锁妖塔里的狐妖乃千年妖族，已经在这关了十年了。
我问他这狐妖为何被抓，一向八卦的师兄却闭口不谈。
这次来打扫锁妖塔，一是感激师兄照顾，替他值日，二是实在抵挡不了对狐妖的好奇，特地来看看。
出了锁妖塔后，好奇心不但半分没减，反而愈发对里面的狐妖产生了兴趣。
就好像……怎么说呢。
就好像她身上有什么一直在吸引着我。
2
出门转头就遇见了师父，我像平时一样问安。
但师父今日好像比以往都严肃。
“无心，你去锁妖塔了？”
我愣了一下，答道：
“师父，师兄对我多有照顾，他今日出门，我想替他打扫锁妖塔。”
锁妖塔，好像也并没有明令禁止弟子不许进出。
师父缓了神色，又问：
“见到狐妖了？”
“嗯。”
师父叹了口气，语气严厉：
“无心，如今捉妖一脉后继无人，外界妖族依然在为祸人间，十年了，师门不能再容忍你堕落下去了。”
什么十年？
我愣愣地看着师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谁料师父骤然一掌劈来，我躲之不及，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留山！你还要逃避多久！”
逃避，逃避什么？
阵阵魔音刺穿我的耳膜，在大脑里肆无忌惮地碰撞……
3
热闹的大街上，白衣道士手执罗盘，皱眉看着前面的一人一狐。
罗盘显示，狐狸并未染上血债，反而是人，连灵魂都是脏的。
前面那人发现了道士跟踪，步伐加快，一个闪身就没了踪迹。
道士冷笑，眼里白光乍现，脚步依旧慢，但没一会儿就追到了人。
那人说：
“你就是捉妖师留山？”
道士点头：
“你是何人，为何圈养狐妖？”
那人勾唇：
“圈养？还真是个好词。”
话毕，把红狐往留山身上一抛，脚步轻点，瞬间消失在了丛林里。
留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过犹豫片刻那人的踪迹就完全消失了。
他只好拿出宝瓶，想收了狐妖的魂魄。
“哥哥，我是好妖。”
红狐颤巍巍地求道：
“哥哥，我才不到千岁，第一次出门就被抓了，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啊，不，动物也没。”
留山冷冷地看着她，不多言语，但也没有继续收取灵魂了。
红狐松了一口气，缩着身子小声抽泣：
“我错了，不该跑出来的，我想娘亲了，还有爹爹。”
留山顿了一下。
“你家在哪？”
红狐眼睛一亮：
“哥哥，你要送我回家吗，你真是一个好人。”
留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顺便去看看到底有多少狐妖。
若是害过人，便通知师门来一锅端了。
留山看了眼怀里乖巧的狐狸。
罢了，到时候求师父留她一命倒也不是不可。
4
但显然是他想的太多。
根据狐妖指路，一人一狐很快就到了一个山洞。
明明是白日，山洞却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留山指尖灵气一动，这才发现山洞内竟然步下了结界。
他点了点头，这般大手笔设下结界，想来也不屑靠伤害人类来提高修炼。
红狐激动得跳了下去，摇身一变，竟成了亭亭玉立的红衣女子。
只是耳朵和尾巴怎么也收不下去。
红狐小脸一红：
“我还未到千年，人形还不太完整。”
留山依旧面无表情。
红狐丝毫不在意，眉眼弯了弯：
“谢谢哥哥送我回来，我叫阿翎，哥哥你叫什么啊？”
“留山。”
“留山……”
阿翎低头呢喃：
“真好听。”
再抬头，面前早没了踪迹。
阿翎大吼道：
“留山，我不会忘记你的。”
5
再次相见时，留山剑指阿翎。
“你为何要害人。”
阿翎舔着唇间的血，笑得放肆：
“他便是那日抓走我的人类。”
“哈哈哈，说来我还要感谢他，若不是他，我便不会遇到你。”
阿翎眼神瞬间落在他背后的老人身上，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人来破了我千年狐族的结界，杀我父兄，害我手足。”
留山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那人。
仅一个眼神，瞬间明了。
老人抓着留山的胳膊不放：
“你快杀了她，快杀了她，她是狐妖，是害人无数的妖怪啊。”
阿翎笑了：
“我害人无数？你埋在结界山洞的尸体是我杀的吗？还是说那个喂我肉干的孩子是我卖的？”
老人一脸慌乱，抢过留山的剑就向她劈了去：
“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你个害人的妖怪就该去死，去死……”
还没说完，老人心口处就破了一个洞，鲜血淋漓。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见留山还未收回的手。
留山嫌恶地掏出手帕擦过。
“上次废你修为还不知改过，还敢伙同魔道残害生灵，简直罪不容诛。”
阿翎也愣愣地看着他。
这人……
真是有意思。
6
直到他走近，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才修行到千年，手上不该染上性命。”
阿翎一把抓住他的手：
“留山，谢谢你。”
眼神炽热，那一刻留山的脑海里全是她的笑容。
再后来，留山带着阿翎屠尽了魔道，给狐族上下报了仇。
一人一狐愈发亲近，留山的心里也渐渐有了牵挂。
那日，留山决定带阿翎见见自己师父。可谁曾想师父外出，竟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还好，阿翎很喜欢这仙山的风景。
“哇，留山，这里好美啊！”留山点点头，轻轻抚开她脸颊上的碎发，一脸宠溺。
“喜欢吗？”
“嗯，我很喜欢。”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然后不等他反应，又迅速跑开。
留山脸一红，无奈地看着花海中笑语盈盈的女子。
“你慢点跑。”
留山想，他这辈子大概是放不下她了。
狐妖啊。果真是害人不浅。
“留山，你在干什么？！”
老者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面色狰狞。
“师叔，你怎么来了。”
留山皱着眉，师叔几年未归，这次怎么回得这么巧。
“你明知道她是一只狐妖，害人无数，为什么不杀了她！”
“师叔，阿翎她从未伤过人。”
“留山。”阿翎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些惧怕老者。
“别怕。”他轻轻拍着她的手。
“自古人妖殊途，况且你还是我门中最看重的弟子，留山，你确定要护着她？！”
留山上前一步站在阿翎身前。
“师叔，我已传书师父，他并不反对阿翎待在我身边。”
老者气得指着两人：“好，好啊，你师妹生死未卜，你不担心也就罢了，竟还和一个狐妖眉来眼去。”
“你可知，你师妹失踪前还托付人定要将你要的仙草送到。”
7
师妹，师妹是谁……
眼前一黑，我又来到了另一幅画面——
“师兄，我虽说是你师叔的女儿，但也是你师妹啊，能不能对我别像对我爹那么疏远啊。”
留山无奈看着粉衣女孩：
“阿媛，我要下山去除魔，你能不能别闹了。”
阿媛嘟着嘴：“我哪闹了，这不是师兄都不爱搭理我嘛。”
留山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你要真的无事做就去蓬莱寻一寻聚灵草，对这次除魔有帮助。”
阿媛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兄你放心，阿媛定会寻得仙草。”
临走之际，她脸红着在他耳边轻语：“师兄等我，回来阿媛与你有话说。”
阿媛被找回来时整个人苍白如纸，毫无生气。
师父说，阿媛入了魔，是她心性坚定，日日放血自残，这才让那魔日渐虚弱，然后以一己之力强行除了魔。
可这一来，阿媛的修为尽毁，身体也每况愈下，活不了几日了。
但师叔不知从哪拿出一本古籍，说千年狐族的妖丹能滋补修炼之人的身体，且修为也保得住。
留山抢过古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古籍上的文字自带灵气，说明上面的内容为真。
留山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千年狐族，他所知的就那么一个。
“留山，你看古籍的最后一页。”
师叔的目光逼近：“上面说，千年狐妖失去妖丹，不过就是损失两百年修为而已。”
留山迅速翻到最后一页。
心里一喜，是真的。
8
留山找到阿翎，“阿翎，师妹找回来了，但她……情况不太好。”
阿翎轻轻拉着他的手：“需要药草吗，玉人参？血灵芝？你说，我去帮你找。”
留山温柔地抱着她。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的阿翎是如此善良大方。
“阿翎，古籍上说，只有千年狐妖的妖丹能救她。”
“你放心，以后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你说什么！”话没说完，阿翎就打断他，眼神带着丝丝冷漠。
留山皱着眉，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温柔：“阿翎，师妹她入了魔，好不容易脱离魔身，身体却是亏空得厉害，如今不仅修为尽失，若是不救她，怕是都撑不了几天了。”
看她不说话，留山继续道：“阿翎，只有你的妖丹能救她，算我求你。”
她目光有些陌生，但心里还带着希望：“留山，你可知我们千年狐族，妖丹一旦离体，便是元神俱灭，魂飞魄散？”
他皱着眉，她以为，他这是想通了。
却没想到……
“阿翎，她可是我师妹，你不愿也就罢了，何必用这等谎言。”
“够了！”
阿翎心里一阵阵疼，眼神也愈发冰凉
“你走吧，以后不必再来了。”
留山一愣，眼神带着错愕。
顿时，我又一口鲜血喷出，那颗疼到麻木的心，也涌现出好些想法：
【师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阿翎那么善良，为何不肯救她。】
【明明只是损失两百年的修为而已，却要用魂飞魄散来欺骗，难道真的如师叔所说，阿翎从始至终都没有一心向善过，她一直都在骗我。】
不！这不是我，是留山！
但这些画面又好真实……
我慌乱地看向留山，却看到他突然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看来在她心中，我和师妹两个人加起来竟都不如她的两百年修为重要。】
我大喊：不是的，不是的，你要相信她，要相信她啊。
可他注定听不到了。
我眼前一黑，再次睁眼又出现在了树林里。
9
“阿翎，既然你不肯救她，为何还要阻止我取别的妖丹！”
留山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人，依旧是一身红衣，潇洒又散漫，但她，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阿翎了。
“是不是只要我救她，你就不会伤害别的狐妖？”阿翎扔下元宵花灯，蹲着给受伤的白狐喂了一粒药，这个过程，她始终没看他一眼。
他看了那花灯一眼，神色复杂：“那是自然。”
“姐姐，你别去，那个道士要的是狐族妖丹，狐族的妖丹一旦离体便是魂飞魄散啊。”白狸担忧地看着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你说什么？”
留山突然走近，白狐吓得推了她一把：“姐姐你快跑，别管我，你快逃啊。”
“你说过，不会伤害她。”阿翎立马拦在小狐狸面前，满脸冷漠。
留山手足无措：“我……”
阿翎催动法力，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只有心口处，越来越红。
“砰。”
一颗鲜红色的珠子从阿翎嘴里掉出来，落在地上摔出一阵声响。
“拿着快走！”阿翎嘶吼着。
这些天，她早就想清楚了。
她的命是他救的，家族血仇是他帮着报的，这妖丹，是她欠他的。
阿翎嘴角流着鲜血，眼神变得涣散：“留山，我再不欠你什么了。”
说完，眼睛一闭，灵魂慢慢从身体里飞出。
“姐姐，姐姐，不要啊姐姐，我本就带着杀戮，不值得你救我啊。”白狐抱着她的身体，手足无措地拉扯着阿翎的灵魂。
10
留山愣了一瞬，想到什么直接冲向了阿翎。
但白狐大手一挥，灵力一出把他打向了老远。
白狐无暇管他，只见她一边扯着阿翎的灵魂，一边拿出一只匕首，狠狠地割下自己的尾巴，鲜血飞溅在阿翎身上，又缓缓流下。
而阿翎的衣服早已变成了白色，脸也跟衣服一样的白。
不到几息的功夫，白狐的鲜血竟然聚集成股，瞬间把她和阿翎围了起来。
“不！”留山发现了什么，突然发出绝望的呐喊，他迅速捡起地上的红色珠子，想要往阿翎嘴里塞去，可是无论他怎么伸手，都从阿翎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阿翎，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留山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再顾不得其他，灵气像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往阿翎身上释放。
但显然于事无补，灵力最终都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白狐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你滚吧，姐姐不想见到你。”
说完也不做其他的，手上不停重复着拉扯灵魂的动作，匕首也不断往尾巴上刺去。
留山也想伸手拉住阿翎的灵魂，但阿翎好像真的不爱他了，身体还能穿过去，灵魂却避开了他的手
“噗——”留山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
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心里还是刀割般的疼，眼泪早已模糊了画面。
“咦？”
这时候那只断了尾巴的白狐化成了人形，拍了拍留山的肩膀。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吗？”
她呆呆傻傻的，笑的一脸烂漫。
11
砰的一声，画面碎裂。
眼前的景象消失，我瞬间清醒过来，愣愣地看向师父。
“师父，你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
狐妖的绝世功法，只要自己愿意，便能让死去同族的灵魂强行入体。
锁妖塔的千年狐妖，就是那只白狐，也是阿翎！
不等师父回答，我闪身飞向锁妖塔。
看到来人，狐妖笑了一下，眼神依旧涣散：“你是？”
我慢慢走进，狐妖歪着头，缓缓道：“无心？”
脚步一顿，我强压住心里的骤疼，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你好啊，我是留山。”
“噢，留山。”她像是不解，随即眼眸一亮，“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吗？”
我轻轻抚开她脸上的碎发，“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