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屠情(上)

楔子

二十年前,大宋江南府赤心县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县的奇事,时任知县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千金嫁给一名刚从牢狱里释放出来的屠户,听说还是按察使大人保的媒,一时羡煞了多少贩夫走卒。可好景不长,半年后,按察使大人以贪污受贿罪名,判处知县死刑,一年后,娶了知县千金的屠户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杀死,知县千金也下落不明......

1.

二十年后,在赤心县中心集市,有个专门卖猪肉的档口,生意特别好,摊主是个二十五岁的小伙,人称石头,长得壮壮实实,做生意从不少斤缺两,遇到行动不便或者有事忙着的顾客,他都会帮人家送货上门,深得广大买主的好评。

不过,最近他有点不对劲,经常在猪肉摊前莫名其妙地傻笑,对待顾客也没有那么上心了。正午时分,一个中年人站在石头的猪肉摊前,有点生气地道:

“石头,干嘛了你,让你给我割三斤肉,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啊!”

“不好意思啊,赵叔,在想点事情。”石头回过神来,连忙赔笑道,利索地给赵叔割猪肉,称重量后,额外加了一大块肉,然后用纸包好递给了他。

赵叔本来脸色不好看,见石头给自己加了一块肉,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接过肉后,煞有其事地道:“石头,你是不是想娶老婆了,要不要我让李媒婆给你介绍一个?”

石头没想到赵叔突然会这样问,脸上微红,看了一眼旁边豆腐摊前的那名年青女子,连忙摆手道:“不是啊,不是,还早呢。”

赵叔观察到石头刚才的动作,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你小子是看上了豆腐西施。怪不得,怪不得了。”边走边哈哈大笑。

豆腐摊前的那名女子听到赵叔最后一句话,脸上一红,双手往腰上一叉,啐道:

“赵酒鬼,你别走,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娘撕了你的嘴。”

“西施,你这老娘也太年轻了吧?”

“噗嗤。”豆腐西施忍不住笑出声来,掏出一物,朝石头扔了过来,嗔道:

“砸死你这不正经的。”

石头用油腻腻的手一接,原来是一只香囊,上面绣着一双鸳鸯,正散发着清香。他一愣,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的贴身东西扔过来,刚想出声把香囊还给她,却见西施在摊前招呼一名穿锦服的胖子。

“西施,你最近还好么?”锦服胖子盯着西施白皙的脸蛋,小心翼翼地道。

“很好啊,你呢?””西施娇笑应道,纤细修长的双手也没有停下来,灵活地持着刀,很快就把一大方块豆腐切好,放进胖子带来的瓷器中。

“我也很好,就是我爹管的有点严,不让我来见你。”胖子脸上露出一丝忧郁之色,“再切一块。”

“你也不用天天过来买豆腐,你的心意我领了。”西施诚恳道,她有些可怜这胖子,虽然出身于富贵之家,却过得并不快乐。

“西施,剩下的碎银,不用给我找了,当是我孝敬柳大娘的。”

“多谢了,钱少爷,亏你还记得我娘。”西施笑着答道,毫不客气地收下银子。这胖子名叫钱多多,县上大财主钱富贵之子。

“哪能,我一直记住你娘的好,也记住你的好,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钱多多有点激动地道。

“那时候,你娘和你,都喜欢叫我小胖,而不是钱少爷。”钱多多说到最后,语气竟有点伤感。

“少爷,该走了,否则老爷又生气了。”一名家丁从钱多多后面走上来,小声道。

钱多多听到家丁的话,身子一哆嗦,有些不舍地看了西施一眼,随家丁走了。

石头的猪肉档离西施的豆腐档只有半丈距离,他把胖子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也明白胖子对西施的感情。其实,石头与胖子、西施从小就认识。

西施本名柳艳,她从小没有爹,随母姓柳,继承了她母亲柳大娘的美貌,柳叶眉,丹凤眼,鹅蛋脸,皮肤白皙,最难能可贵的是,体贴懂事,比同龄人显得成熟。

钱多多比柳艳大两岁,从小就失去亲娘,导致他性格有些内向懦弱,他在众多姨娘中感受不到那份温情,十岁的时候认识了柳艳,便天天往柳艳家跑,为了吃上柳大娘做的饭菜,他连家都不肯回,每次都得家丁们生拖硬拉才离开。

石头在他们仨中年龄最大,他家住在柳艳家不远,从小与柳艳投缘,每次约柳艳出来玩耍,钱多多都会像一个跟屁虫跟在她后面。三人虽然一起玩,可钱多多只依恋柳艳,与石头的感情也不深。后来钱多多被父亲钱富贵禁止与柳艳来往,而石头与柳艳两人感情却不受影响,青梅竹马,转眼十几年过去了,长成了壮实小伙与美丽姑娘,也一起在集市开了档口做生意,柳艳因为人美,被称为豆腐西施,石头觉得这名字很符合她,索性也不叫她原名,像别人一样叫她西施。

2.

午后申末时分,西施给石头扔过来一句话:

“喂,石头,我娘交代了,一会收档后,让你到我家去吃晚饭。”

“那个,恐怕不行了,我收档后还有其他事情。”石头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面孔,有些歉意地拒绝了西施的邀请。

西施没想到石头会拒绝,表情有点愕然,她很清楚他的情况,自从几年前他父母相继去世后,他便一个人独居,平时收档回家还要自己做饭,所以母亲经常让他过来吃饭,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

西施突然联想到石头最近经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傻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石头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

“有人邀请你去吃饭?”

“没有啊,我,我给别人送猪肉去。”

“你可以先送完肉再来我们家啊?”

“不了,时间赶不及。”石头不敢看西施的眼睛,他害怕西施再问下去自己会说漏嘴,因为他并不善于说谎。

西施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没有继续发问,尽管她长大之后性格变得有点辣,但依然是那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她从不勉强别人,特别是对石头。

石头见西施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想起了还有东西要给她,于是从箩筐中拿起一个纸包,走到西施面前,道:

“这是两只猪蹄,你拿回去孝敬大娘。”

“谢谢啊。”西施笑道,接过纸包放在自己的提篮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收拾摊位。最后,她带着满腹的疑问与石头道别,自行回家。

石头看着西施独自离去的背影,眼里流露出羞歉之色,可他又控制不住内心要去见那个“她”的欲望。他收拾好行当,朝苏魏的府邸走去,他要借着送猪肉的机会,去看一眼那个才色双绝的苏小姐。

3.

苏小姐,名苏樱,字文姬,芳龄二十,半个月前随父亲苏魏来到赤心县。

石头清楚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苏小姐的情景:

那天巳时时分,石头推着一车猪肉经过一座闲置已久的无名府邸时,却发现府邸门前停了几辆马车,几个丫鬟正往院内搬东西,一名家丁正把一块木质“苏府”的牌匾钉在大门上方。石头不由好奇地停下来观望,也就在此刻,一个怀抱古琴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弯月眉,剪水眸,瓜子脸,一袭长长的秀发用精致的流苏点缀着,自然垂于肩后,她身材修长纤细,穿着一件天蓝色罗裙,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端庄高贵,仪态万千。

石头完全看呆了,他从小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接触的大多是些小家碧玉,纵然美丽如豆腐西施柳艳者,也没有她那种高雅恬静的气质。

蓝衣女子往石头这边望来,发现石头在看自己,她不仅不生气,还很有礼貌的微笑示意,最后轻迈莲步走进了院内。

石头见蓝衣女子朝自己微笑,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心砰砰直跳,待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又有点怅然若失,拉着车子朝集市走去,脑海里却满是那女子的倩影。

石头刚离开,从墙角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衣的精壮男子,他看看苏府,再看看石头远去的背影,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和一个本子,在上面记录着什么,记录完毕,重新放回怀中,他转过几条街,走进“天香楼”的3号包厢,把本子上的一页纸撕下卷起来,绑在提前准备好的鸽子脚上,把鸽子放飞了........

几天后,一只鸽子飞进“天香楼”3号包厢,精壮汉子取下鸽子脚上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十五日,天龙寺,屠户救美。

4.

赤心县郊外有座叫天龙寺的寺庙,每逢阴历十五,县里的人都喜欢赶往寺里上香。

屠户石头前一天接到一熟客的订单,让他在十五日己时送三十斤猪肉到寺里。

这天,石头提前半个小时推着车子出发,经过林间道路时,发现一辆豪华马车被几个蒙面大汉围住,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几名家丁,马车上一名绿衣丫鬟拼命地伸手护着马车上的帷幕,惊慌地喊道:

“你们....你们别乱来,我们家老爷可是京城的一品大官。”

“那又如何?哥几个就是想看看马车内的小姐长啥模样。”一名身材略胖的蒙面大汉淫笑道。

“你们不是要钱么,都给你。”绿衣丫鬟脸色惨白地道,颤着手把钱袋子扔了过去。

“我们不仅要钱,还要人呢。”一名蒙着脸的精壮大汉冷冷而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钱袋。

“我跟你拼了。”一名上了年纪的家丁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其中一名蒙面汉子撞过去,可他还没有近身,便被蒙面汉子一脚踢在肚子上,撞倒在马车的轮子上,惨叫一声,便痛的说不出话来。

“苏管家。”马车内传来一声娇呼,声音清脆动听。

“嘿嘿。”几名蒙面人一起发出怪声,一步步靠近马车。

石头见到这些蒙面人欺人太甚,实在忍不住,他拿起车上的杀猪刀,疾步上前吼道:“住手。”

“呦,想英雄救美啊。”一名蒙面汉子冷笑道。

“是又如何,朗朗乾坤,欺负一名弱女子,你们算什么英雄。”石头正气凛然地道,他心里并不害怕,常年屠宰畜生,他的身手还是不错,自信能对付眼前这几名莽夫。

“甭跟他废话,一起上。”几名蒙面人一起朝石头扑了过去。

石头一刀在手,胆向两边生,一拳打在一名蒙面人脸上,一刀让另一名蒙面人挂了彩,一脚踢飞了第三名蒙面人,几个回合,那几个蒙面人已倒在地上。

“算你狠。”蒙面人爬了起来,狼狈地逃跑了。

“多谢公子救了我家小姐”绿衣丫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款款施礼。

“客气了。”石头憨厚地笑了笑,这时他看到马车窗口的帘幕揭了起来,露出一张清丽绝色的脸,她正是石头在苏府门前见过的那名蓝衣女子。

蓝衣女子盈盈一笑道,“多谢英雄相救,请恕小女子不便下车施礼。”

“不用,不用。”石头脸又红了,连忙摆手道,“我不是什么英雄,叫我石头就可以了。”

“我家小姐姓苏。”绿衣丫鬟道,调皮插了一句,“我叫小绿。”

“哦,苏小姐。”石头问道:“敢问苏小姐要去哪里呢?”

“我们要前往天龙寺上香,未曾想到到了此处竟会遇上匪徒,幸亏得石英雄相救,要不.........”苏小姐缓缓地道。

“我也是要到天龙寺去,如果不嫌弃,可以同行。”

“太好了。多谢石兄弟。”苏小姐道。

这时苏管家和几名仆人已经爬了起来,整理好衣物,众人便继续前进。

5.

天龙寺后山,有棵百年老树,据说香客们只要把自己的心愿写在小绸带上,挂到树上,便得神灵保佑,愿望很快会实现。

此时已是已时末,在百年老树三丈之外,有一名身穿紫色儒袍的中年文士静静地看着人们争先恐后地往树上挂着心愿小绸带,脑海里回忆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天也是阴历十五,他把她的心愿绸带挂到树上后,便柔声问道:

“嫣然,你许的是什么愿?”

“经纶,你知道的。”

“恩,我知道,你会等我的。”

“你不要让我等太久,要不爹爹那边我扛不住。”

“放心,我一定会中举,很快会回来娶你。”

一年后,那名叫经纶的男子回来了,可嫣然已被她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县令许配给了一名刚出狱的屠户,并在按察使的保媒下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他怒不可赦,找到县令欲寻嫣然下落,却被县令百般羞辱,他几经周折,找到屠户家,却发现嫣然已诞下一女,他便心灰意冷地离开了.....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是权倾天下的蔡太尉,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当年之事调查清楚,跟随着“仇人”的脚步,回到了赤心县。

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百年老树,蔡经纶无限感慨,他整理了一下心情,正想离去,却被一对母女的对话给吸引了:

“娘,你的蔡体写得真好,你是不是跟创立蔡体的那个人学过。”柳艳站在百年老树前,手上拿着一个心形绸带,她正看着署名处一个“艳”字,啧啧赞叹道。

“蔡体讲究形神结合,娘这字形似而神不似,跟人家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柳大娘笑着道。

“娘,你都没有见过人家真迹,怎知道相差十万八千里呢,说不定他写得都没你好。”柳艳调皮道,非要把母亲吹上天,“娘,要不你创立一种柳体,那时我们娘俩可以靠卖字为生了。”

“别乱说,赶紧把它挂上去。”柳大娘捏着女儿的鼻子道。

蔡经纶只能看到柳氏母女的背部,听到她们讨论自己创立的“蔡”体,脸上露出了一丝骄傲之色,他的字体虽然风靡天下,却没有人完全得其的精髓。

他这一生只收过一个徒弟,那就是柳嫣然,那个他一直在找的情人。

蔡经纶正想走上去和柳氏母女说几句话,不料一个精壮汉子走到他身前行礼道:

“大人,计划已实施。”

“好。”蔡经纶点点头,道:“下面的事情我已安排公子去办。张平,你专心给我去找那个人。”

“是。”

交代完毕,蔡经纶抬头一看,柳氏母女已经没有了踪影,他走到她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朝树上一看,看到一条心形绸带上一个“艳”字时,他全身一震,这字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太熟悉了,因为这是他二十年前创立“蔡体”时采用的写法,和现在的“蔡体”有细微的变化。那时他还没有成名,没人模仿,只有柳嫣然才会他这种写法。

他着急地拆开心形绸带,可里面什么字都没有,唯一的线索便是一个“艳”字。他大声道:“张平,你去找赤心县令周云,让他把所有带有艳字的女子名字全部给我找出来。一个不得遗漏。”

“是!”

6.

苏小姐遇匪的事情引起了苏魏的重视,他让下人备轿,到了县衙问罪。

县衙内室,苏魏坐在上首位置,对着一名身穿官服,低头哈腰的官员道:

“周县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做按察使时,你还是柳县令手下的一名刀笔小吏。”苏魏淡淡的语气中带有一股无形的官威。

“正是,承蒙大人当年提携,下官才有今天的地位。”周云恭敬赔笑道。

“当年我掌管十个县的刑事,赤心县的治安最好,怎么二十年后的今天,在青天白日下,居然有匪徒拦路强抢民女。”

“下官失职,下官失职。”周云颤声道,额头直冒冷汗,尽管他知道苏魏已被罢官,可一想到当年苏魏做按察使时的铁腕手段,周云如今尚心有余悸。

“仅仅一句失职就可以了事了么?”苏魏的提高声调道。

“下官全力追查,一定给大人一个答复。”周云赶紧道。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苏魏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对了,柳县令的千金后来有没有出现过?”

“啊?”周云愣了一下,暗忖,怎么又是找她?

“没,没有,下官没有见过她。”


苏魏走后,张平从侧室闪了出来,道:

“你似乎很怕他?”

“你是不见过他当年的手段,实在是太可怕了。”周云喃喃而道。

“他手段再高,不照样给蔡太尉踢出京城么?”

“对,对,”周云听提到太尉,马上变得恭敬起来。

“把太尉交代的事办好,我走了。”

看着张云离去,周云心里变得忐忑不安,朝廷颁布的新法马上在县内施行,正值这敏感风口,一个因反对变法被罢官的御史大夫,一个是支持新法,风头正盛的太尉,齐齐出现在县内,莫非要在这里掀起一场风雨?

7.

石头救了苏小姐的第二天,苏管家与小绿丫鬟便携带上等布帛、水果等礼物到石头家中答谢,并交代石头,让他每天日落之前送十斤猪肉到苏府。

石头也从苏管家与小绿的口中了解到,苏魏原是京城高官,因事得罪朝廷,被驱逐出京,闲居于此。

石头前三次送货上苏府,苏管家都会在门口接收,第四次上门时,苏管家让他直接去厨房,石头也因这便利,得以走进苏府,他才发现,原来这院落内,亭台楼榭,花草树木,别有一番光景。

石头把肉送进苏府厨房后,正往回走,行到院中一棵大树下时,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他不禁驻足细听,只见琴音时而高亢,有如万马奔腾,激情澎湃,时而低沉,有如小桥流水,婉转缠绵.。

在别人的眼里,石头只是一个毫无起眼的屠户,可实际上他上过私塾,从小酷爱音律,精通各种乐器,只是他不喜欢显摆,所以只有豆腐西施柳艳等少数人知晓。

石头已经听出来这是汉朝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果不出然,他听到一个男子朗声道:

“文姬,你这首《凤求凰》,造诣已在我之上了。”

“子才,你过谦了,这曲子乃是你教我的,不及你万分之一。”一个清脆温婉的女声答道。

石头没想到弹奏者竟然是一名女子,不禁大为敬佩,他拨开前面挡住视线的树枝,循声望去,只见一丈之外有个“琴心亭”,亭里古琴前坐着一抚琴的女子,她正是苏小姐!

与苏小姐的雍容华贵相比,站在她身旁三尺外的那名年青男子就显得很不堪了,他的年龄大概是二十七八,面容消瘦,空有一双剑眉,却毫无英气之感,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浓浓的哀愁,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长袍,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

石头甚是奇怪,苏小姐怎会与这般庸俗的人为友,就在他纳闷间,那名男子又道:

“想那司马相如,也是幸运之极,既得娇妻,仕途更是平步青云,而我呢,哎!”那名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尽是无奈之情。

“子才,你又何必丧气呢?以你之才,今年秋闱必能中举。”苏小姐温柔安慰道,眼里满是鼓励之色,在她心里,刘子才的才学鲜有人能比。

“文姬,你不明白啊。当今之科举,已毫无公平可言,那些有钱人家早已买通考官,即使他们写得不知所云,也能中举,而我们这些贫寒之士,纵然是锦绣文章,也会被束之高阁。”长袍男子脸上露出愤懑之色,他又叹了一口气,道:“三年复三年,我已经考了九年了,今年我已经不打算考了。”

“子才,你不要这样,你知道爹爹一直对你寄有厚望的......”

“老师他要是肯打点一下关系,我也不至于如此。”长袍男子打断了苏小姐的话,语气中略有点怨气,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马上用温和的口气道:

“老师他一生刚正不阿,从不肯投机取巧,舞弊徇私,我也不该有此奢求。”

“爹爹性格太刚了,容易得罪人,幸好有你在他身边出谋划策,我听说,王宰相的新法很快就会颁发实施了,是吗?”

“是啊,那将是一场风雨,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也许.....”刘子才欲言又止,目光突然朝石头这边看来。

石头心一惊,赶紧把头缩了回来,借着树枝挡住对方的视线,疾步离开。在回家的路上,苏小姐的倩影一直在石头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有点羡慕那个落魄的灰袍男子,能这么近距离地站在她的身边,随意地和她对话。

石头没想到的是,他所羡慕的事情很快就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8.

昨天午后,和前一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石头依然听到亭子里有美妙的琴音,不过这次的曲子有点不一样,曲调平缓从容,如同清风轻轻拂过花丛,一只蝴蝶悠然起舞,从一棵枝头飞向另一棵枝头,从一片花瓣飞向一片花瓣....最后百无聊赖地落在草地上......

石头沉沦在曲中情绪中,听出琴音中一丝落寞之色,曲罢之时,他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却不曾想到,弹琴之人听力超群,苏小姐脆声隔着树枝问道:

“前方何人,为何叹气?”

石头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能像上次一样偷偷溜走了,他绕过树枝,从大树下走了出来,上前两步,朝着亭子的方向,拱手道:“在下唐突了,望苏小姐莫怪。”

苏小姐见是石头,微笑道:“原来是石头兄弟,如不介意,可到亭内一叙。”

“好。”石头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走进亭子。

苏小姐示意石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小绿丫鬟送上一杯香茗。

“石头兄弟,上回多谢你救命之恩,因家教甚严,不便上门亲自道谢,还望见谅。”

“苏小姐,区区小事,请莫客气。”

“上回我听小绿回禀,你家中有洞箫之类的乐器,现在看来,你应该也懂音律。”

“略懂,刚才小姐所弹曲子,表面上看全曲无高亢低沉之音,平平无奇,如微风拂过花丛,诸花不动,然而音律中有跳动的旋律,如飞蝶起舞,悠然自得,欢快之中,却有遗憾,花间独舞,难免落寞。如果我猜的不错,这正是山林居士宋远桥的《蝶无伴》”

“正是,正是。”苏小姐脸露喜色,眼里散发神采,道:“宋远桥年青时贪恋功名,抛下佳人外出奔波,待功成名就后,伊人已逝,他顿感人生无趣,遁入山林,创作此曲。”

就这样,两人以音律为题,叙了很久,直到晚饭时刻,石头才起身告辞。

9.

酉时时分,柳艳回到家中,其母柳大娘没看到石头,便问道:

“石头怎么没来?”

“他说有事要办,不来了。”柳艳有气无力地道,劳累了一天,她感觉很疲惫,便趴倒在一张竹制卧椅上,脑海里还想着离别时石头那闪烁的眼神。

“你这孩子,赶紧起来,好好坐着,姑娘家言行举止要优雅些。”柳大娘宠溺地把女儿身子翻过来,坐直身子,搂着她的肩膀问道:

“石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可清楚?你们年龄不小了,已不能再拖,原本今晚让他来,就是想问下他的意思。”

“不知道他呢,最近老是奇奇怪怪的。”柳艳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柳大娘见柳艳语气有异,想起别人说的一件事,心中一紧,急忙问道。

“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但他不肯说,我又不愿意追问他。”

“女儿,我听隔壁李婶说,她最近看到石头老往苏府跑,我原以为是送猪肉,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里面还有其他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柳艳被其母说得心中紧张起来。

“娘听人说,苏老爷有个女儿,才色双绝,当初在京城之时,登门求亲的官宦子弟数不胜数,有一个姓蔡的大官,还让皇帝下旨,让苏家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结果被苏家拒绝了。”

“这么说,苏家这女儿不简单啊,可这跟石头有什么关系呢?”

“女儿,你就是缺心眼,人家苏家女儿是看不上石头,最怕石头被人家迷魂了头,不能自拔。”

“啊,不会吧。”柳艳喃喃自语,心里没底,紧锁双眉。

“好了,不想了,这也可能是我多虑了,我们吃饭吧。”柳大娘见女儿一副愁眉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哦,对了,娘,这是今天的收入,有一大块银子,是小胖给的。”柳艳把钱袋掏出来,放到母亲是手上。

“哪个小胖啊?”

“钱富贵的儿子钱多多啊,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玩。”

“哦,他啊,我上个月见到他,他还硬塞给我一两银子,这小伙挺有心的,只是他爹爹管的严,他性子还是没有变,有点懦弱胆小。”

10.

就在柳氏母女闲话家常的同时,大财主钱富贵正在自己书房里教训自己的儿子。

“多多啊,爹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不要去搭理那个卖豆腐的妮子,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钱富贵粗声粗气地说,肥胖的身子坐在一张豪华的太师椅上,摇摇晃晃。

“西施有什么不好呢,孩儿就是喜欢她。”钱多多低头站着,委屈而道。

“你和她不是一路人,我们家大业大,她呢,就一个穷人家的女儿,我是怕你被人家骗了。”钱富贵大声道,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她能骗我什么呢,况且她又不是那样的人。”钱多多也不甘示弱地道,也许是被钱富贵训多了,他有种逆反的心理。

“你这傻孩子!爹爹白手起家,创下这家业容易么?你怎么不用这脑子想想,有多少人觊觎咱们家的财产。”钱富贵气得直吹胡子,他霍然站起来道:

“周县令已经答应了,把女儿许配给你。我不许你再见那卖豆腐的。”

“我不,他那丑女儿,去年不是出嫁了吗?”钱多多差点哭出声来。

“她跑回来了。”钱富贵语气温和了不少,看了一眼儿子,道:“和周县令结亲,我们的家业就多了一层保障。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

钱多多不再说话,他知道父亲决定的事,是无法改变的,他只能默默流泪,暗暗难受。

11.

拒绝豆腐西施邀请的石头,那天也如愿以偿地见到苏小姐,还有她那位朋友刘子才。他们依然是谈论音律,与苏小姐的兴趣盅然相比,刘子才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敢兴趣,对石头的态度也极为冷淡,石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不愿与你为伍”的蔑视。刘子才很快借故离开了,留下石头与苏小姐继续谈论。

晚饭时间,苏小姐没有邀请石头留下吃饭,石头也知道,两人身份悬殊,他不可能与苏小姐共进晚餐,苏小姐也不愿意让他和下人一起进餐,是故石头识趣起身告辞。

得与佳人畅叙一两个时辰,石头的肚子纵然饿得直叫,可精神上却是心满意足。他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家门口时,发现门是开的,他知道是她来了。

果不其然,踏进门内的石头发现柳艳正托着下巴坐在餐桌边的凳子上,餐桌上摆着几样热气腾腾的小菜。

柳艳见石头进门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开心地道:

“你终于回来了,这菜我刚刚热过,赶紧过来吃。”

正饥肠辘辘的石头见到一桌的饭菜,除了食欲大振之外,他心中是满满的感动,如果说苏小姐是酒足饭饱后的一杯香醇的美酒,令人回味无穷,那柳艳便是饥渴万分时的一杯冰水,润化心扉。

“艳艳,谢谢你。”石头动情地说,这个他少年时对柳艳的称呼,已经好久没用了。

“哈哈,不可客气,这菜是我娘做的,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柳艳很爽朗地笑道,“别说了,赶紧吃吧。”

看着石头狼吞虎咽的样子,柳艳觉得刚刚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见他嘴角有食渣,她便用手帕细心为他拭去。

片刻时间,桌上的饭菜便一扫而光。柳艳收拾好餐具,便对石头道:

“好久没听你吹笛子了,你给我吹一首吧。”

悠然的笛声在夜幕中响起,借着风力,飘过大街,掠过屋顶,与苏府传出来的铮铮琴音遥相呼应,别有一番情调。

可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天香楼上,有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公子,听着这妙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12.

翌日,当石头到集市开档时,发现集市的公告墙前聚了很多商贩,他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官府贴了最新告示,大意是朝廷为了推行市易法,在集市附近成立市易司,将收购外地的各种物资,商贩可以凭借房屋田契等抵押物,从市易司中取得物资售卖,待赚到钱再把钱还给市易司,当然要收取一定的手续费与利息。不少商贩看到公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似乎对此举十分满意。

石头看完公示,便挤了出来,往自己的摊位走去,他看见衙门的王师爷正在摊前和豆腐西施柳艳聊天,他见到石头来,便露出笑容道:

“石头,你随我来,有贵人找你。”

“什么事?”石头一边疑惑地问王师爷,一边朝柳艳点头示意,他见柳艳脸上笑容很浓,似乎告诉他真有好事。

“你去便知道。”王师爷不由分地拉着石头的手腕往集市里面走。

他们来到一处干净的雅间,看见室内案桌前坐着一位衣着华丽,丰神俊朗的年青人,年龄与石头相仿。

王师爷先向那名公子恭敬的行了礼,道:“蔡大人,这就是你要的石屠户,石头。”说完,推着石头的身子道,“这是京城来的蔡大人,你赶紧跪下叩头。”

石头虽然很讨厌这些大官,但毕竟民不与官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正想跪下,那名公子却道:

“不必了,坐下来说话。”语气中有一股令人不可违逆的威严。

石头看了看王师爷,并没有坐下。

“王师爷,你也坐下。”

蔡大人看穿了石头的心思,便命令王师爷道。王师爷便拉着石头坐在下首的凳子上。

“石头,听说你略懂点文墨?”蔡大人淡淡问道。

“正是,草民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石头心里纳闷,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此一问。

“想必你也看到外面的告示,官府的市易司已经成立,以后会有很多商贩前来办理抵押,我们需要雇用一些懂文墨的人来写契约,考虑到你和这里的商贩熟悉,沟通方便,我们想雇用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石头暗忖,给官府干活看似风光,却要看官老爷脸色行事,多不痛快,他正在犹豫中,王师爷很不耐烦地道:

“这是天大的好事,蔡大人看得起你才让你干,相比卖猪肉,这活既赚钱又轻松,你别不知好歹啊。”

“当然,在不影响官府工作的前提下,我们允许你卖猪肉,两份收入,足够你过上好的生活。”蔡大人又抛出了这个诱人的条件,这对任何下层人士来说,都是很难拒绝。

“好吧。”石头答应了,他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他不明白这蔡大人为何把这个肥差事交给自己,因为集市里懂文墨的商贩不止他一个。

“石头,听说你常去苏府,你可认识苏小姐?”

“这....”石头没想到蔡大人有此一问,犹豫了一下,道:

“确实,草民常去给苏府送猪肉,因略懂些音律,有幸见过苏小姐几面。”

“哦,那太好了,苏小姐也是本官的故交,本官有一封信,想劳烦你送猪肉的时候帮我捎过去交个苏小姐,可好?”

石头刚刚受了别人的恩惠,此刻不好拒绝对方,只好答应下来。

只是石头没想到,当苏小姐看完这封信的时候,竟会那边的惊慌失措。

13.

苏府,琴心亭,黄昏时分。

苏小姐一行一行地看着信笺上的字,表情从满脸笑容,逐渐变得愤怒,最后眉头紧锁,当她看到落款处“蔡尽忠”三个字时,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双手微抖,瘫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刘子才见苏小姐脸色不对,上前抢过她的信笺,一目十行的浏览,看完后,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无耻的蔡奸贼,竟然千里迢迢追踪到此!”

“文姬,你不要怕,有我在。”刘子才柔声安慰苏小姐一句,转过身来,对着石头,厉声喝道:“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做他的走狗?”

石头根本不知道这封信会对苏小姐伤害这么大,面对着怒气冲冲的刘子才,他有点语无伦次地道:

“王师爷,不,是市易司的蔡大人,苏小姐的朋友,不,他自称苏小姐的朋友,让我送信的。”他用愧疚的眼神看着花容惨淡的苏小姐,着急地摆动着双手,道“苏小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那个人骗的。”

“怎么回事?”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传来。

石头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两鬓花白老者走进了亭子,他面容清瘦,两腮略凹,眉宇之间与苏小姐有几分相似之处,身穿一件灰袍,给人一种严肃古板的感觉。

石头也注意到苏管家正躬身站在老者的身后,朝自己使眼色,大概是想告诉自己这老者身份不简单。

石头隐隐猜到老者的身份,赶紧躬身行了个礼,低头不语。

“老师。”刘子才见了老者,便跨步上前弯腰施礼,双手把信笺奉上。

石头从刘子才的话中确认了老者的身份,看到自己送来的信笺到达苏魏的手中,他心里有点慌,以为苏魏看完信后会像刘子才那般勃然大怒,可是他猜错了。

苏魏看完信后,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走到苏小姐的身边,轻轻地揽着女儿的肩膀,拍了拍,慈声道:“樱儿,这不关你的事,他是冲着爹爹来的。”

“苏管家,送小姐回房休息。”

“是,老爷。”

石头看着苏小姐缓缓地走亭子,连一个告辞的眼神都没有给自己,心里感到很难受,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一件蠢事,一件很可能失去苏小姐这个朋友的蠢事。

“石头,上回你救了我女儿,老夫还是很感谢你的。”苏魏先是淡淡而道,语气突然加重,“但是,你这次做得就不对了,你能给老夫一个解释么?”

“苏魏,在下确实是给别人利用了,”石头抬起头,迎上苏魏鹰隼般的眼神,心中一颤,可想到这是唯一辩白的机会,他便鼓起勇气,将与蔡尽忠见面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苏魏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石头,希望能从对方的脸部表情或者语言逻辑中找到他说谎的“证据”,可苏魏失败了,凭借着自己几十年的阅人经验,他确认石头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年青小伙,他说的都是实情。


其实那天苏樱遇匪后,苏魏曾怀疑石头与匪人一伙,是政敌的“英雄救美”之计,他曾派人详细调查过石头的情况。这些天石头频繁出入苏府,苏魏也在暗中观察他,今日当面考察,苏魏基本断定石头不是“敌人”,他意外发现,石头竟然被蔡尽忠雇来写契约,这将对自己及时了解市易法的推行情况有极大的帮助,想到这里,苏魏心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你们两个随我到书房。”

刘子才闻言,看了看老师,眼里流露出一丝不理解的神情,老师的书房乃是商议机密事情的地方,自己尚且不被允许参加所有的书房议事,为何老师这般草率地让石头这样一个市井之人前去?

对石头而言,他除了满腹疑惑之外,还有一丝被尊重的感觉,他上过私塾,自然明白,被允许进入别人的书房,这是一种尊重与信任,他从小生活在下层社会,从没有受过此等“待遇”,特别这“待遇”是来自一位曾经的朝廷大官。

13.

当石头尾随苏魏走进他的书房时,有点意外地发现,已经有七八个文士打扮的客人在室内坐着,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见苏魏来了,都安静下来。

石头从这些文士的眼神中发现,他们对苏魏非常尊敬,对刘子才则是漠视,对自己简直不屑一顾。

石头见苏魏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自己便识趣地站在靠门的墙角,他也发现,刘子才在书房内也没有“一席之位”,他站在苏魏左下首的地方。

“各位,”苏魏清清嗓子道,“开始议事。”

这一次,石头从他们的话语中知道,他们正在研究如何限制新法推行者的权力和应对新法可能产生弊端。

会后,石头获得苏老爷的“特殊关照”,让他每天前来府中汇报市易法推行后契约签约情况。

与苏府那批人议事几天后,石头发现,他们并不看好新法,正在收集民情准备上书朝廷。



14.

子夜,天香楼,灯火辉煌,莺歌燕舞,客人满座,热闹非凡。

两名打手把一名身穿旧袍,醉熏熏的男子扔到大街上,并狠狠道:

“穷书生,竟然敢吃霸王餐,若不是看在苏老爷的份上,早就把你废了。”

“老子有钱,谁说老子没钱。”醉男子挣扎着爬起来,朝着两名打手的背影嚷道:“连你这等看门狗都欺负我了,你们可知道,我刘子才是什么人么?”

刘子才摇摇晃晃地走在黑暗的大街上,口吐醉语:“刘子才是谁,是我么?我是谁,我就是一废物,哈哈,废物。”说到最后,他突然痛哭起来,他仰天凄道:“老天,我寒窗苦读,满腹才华,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呢?”

“老天不会给你,苏魏也不会给你,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黑暗处传过来。

“谁?”刘子才大惊,酒醒了一半。

“给你指名方向的人。”蔡经纶走了出来,微微一笑。

“蔡太尉。”刘子才认得蔡经纶,勉强站直身子行了个礼。

“刘子才,我一直很赏识你,你若是投于我门下,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哎。”刘子才叹了一口气,便沉默不语。

“你呆在苏魏身边十几年了,他步步高升,而你呢,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他如果肯为你在皇上面前说句话,以你之才,至少也能当个按察使。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你就甘心这样浪费你的青春,浪费你的才华呢?”

刘子才默默听着蔡经纶的话,内心苦苦地挣扎着,他既想出人头地,又不想出卖苏魏,可是他只有一个选择.......

“听好了,这是你的投名状。带它来天香楼见我。”

蔡经纶把一张小纸条塞到刘子才手上,便消失在黑暗中。

刘子才走到有烛光处,打开纸条一看,心中一震,陷入犹豫中....

15.

清晨,静谧的苏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破了,苏管家睡眼朦胧地拉开门栓,大门还没有全开,一个人便撞了进来,差点把苏管家绊倒。

“快,快,大事不好了,赶紧通知苏大人。”那人声音急促,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慌与恐惧。

苏管家闻言,睡意顿无,定睛一看,原来是常来苏府议事的张寻,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手里拿着几张写着墨字的纸张,苏管家见这他副模样,知道事态严重,便道:“你先到客厅等候,我马上去请老爷。”

半刻钟后,苏魏穿着睡袍走进了客厅。

正在客厅上着急地踱来踱去的张寻,一看到苏魏,也顾不上礼数,立马跨步上前,把手上的纸张递给了苏魏,惊慌失措地道:“苏大人,大祸临头了!”

多年的宦海生涯已让苏魏变得处事不惊了,他淡定地接过张寻的纸张,走到客厅的主位坐下,拿起纸张,先一看眼文题《辩奸论》,然后一目十行地浏览: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

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苏魏越看越心惊,这篇文章很明显是针对正在主持变法的王右丞相,句句如针,充满人身攻击,他不由不为文章的作者捏把汗,细细看来,这字体怎么这么熟悉?

他看到最后一段,不禁冷汗涔涔:

今圣上年少,好高骛远,欲成不世之功,为奸相所蔽,兴仓忙之法,悲呼,世无敢言之口,唯有痛哭之民!

“张大人,你这是从哪里捡来的,撰文之人胆子也太大了!”苏魏抬头问张寻,他开始为文章作者的命运担忧了。

“我一早起来发现满大街都是。”张寻脸上露出慌色,颤声道:“苏大人,这不是你写的么?”

“你说什么?”苏魏神色大变,猛地拿起纸张,朝右下角望去。

当他看到一个猩红的印章上赫赫写着“苏魏”两字时,一向冷静淡定的他差点晕过去,怪不得他觉得字体熟悉,原来是有人模仿他的字体,用他的印章,对,印章,只要印章还在,他还有辩解的机会!

苏魏疯一样地朝自己的书房跑去,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印章,一定要找到印章。字体可以模仿,印章却是不可复制!

惊魂未定的张寻突然看到苏魏的异常举动,也被吓住了,还好苏管家在旁,叫道:

“张大人,请随我来!”

16.

苏魏跑进书房的时候,昨夜的蜡烛还没有燃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也顾不上点新烛,马上打开装印章的抽屉,可里面空空如也,他又翻遍了案桌,书架,还是什么都没有。

“老爷,你在找什么?”苏管家关切的问道,点燃了一支新蜡烛,书房内瞬时光亮了不少。

“印章,我的印章呢,昨晚还在啊。”苏魏喃喃自语,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大家议事之后,他给好友写了一份信,盖上自己的印章,然后放回了抽屉......

“苏大人,你的印章被偷了?”一向反应灵敏的张寻好像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莫非有人故意模范你的笔迹,写了这边文章,然后盖上你的印章,欲陷害于你?”

苏魏没有回答张寻的问题,反而问道:“大街上有多少?”

“每家每户的门上都塞着,商铺,地上都有。”

“苏管家,赶紧叫醒所有的家丁丫鬟,随我到大街上捡纸。走,张大人。”

苏魏走出院外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刚好照在大街上,街上已经陆续有人走动,他们手上都拿着一张纸。苏魏不顾形象地从一个个行人手中夺走纸张,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散落街上的纸张越来越多,纸上的内容都一样,就是署名苏魏的《辩奸论》。

苏魏怀抱着一塌纸,挺起身来,却发现周围很多人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他抬头看看太阳,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便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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