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的年龄应该是在4岁左右,具体多大已经记不得,那年冬天里的天气特别冷,门前的大坑中的水里结上了厚厚的冰,犹如一面因哈气遇寒而上霜的镜子。村中的年轻人都出来走进这个结满厚冰的大水坑中央,有在上面踩着冰块滑行的男孩子,还有在上面蹲着相互拖行的姐妹,最惹人眼的莫过于那个推着自行车从我家门前走过的一个人。
起初我们还以为他要骑车去哪里,真是年龄限制了我的想象,他竟然直接把自行车推进了大坑中的冰上,在上面直接迈腿坐上车座开始踩踏自己那辆二八自行车,我很想看看他的车技如何,拉着母亲一起看,生怕眨眼之间错过什么,一圈两圈……直到第五圈,我瞪大的眼睛欣赏到了他起飞和降落的整个过程,自行车也随之从坑南滑行到坑北的方向,他起身揉了几下跌坐在冰上的屁股,随后竟然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向自行车,扶起来继续前行。
这老小子现在应该有60岁了,个头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我直到现在都认为是他个头小身子轻,所以动作敏捷,负重小自然矫健机灵。
这个冬天不仅寒冷让我见识到大自然的馈赠带给人们的乐趣,而且还让我见到了母亲善良温暖的一面。
在90年代初期那个时候大家日子过得还不是很富裕,但温饱的问题基本都已解决,可依然还会有一些乞丐走到门前。
这天母亲做好饭以后,开锅准备用面粉搅稀饭的时候,突然又往锅中加了一大碗水。
我很好奇地看着她问:“妈,这些已经够咱们一家喝的了,为什么要再加一碗?”她只说天太冷了,多喝点。其实是她出去大门口扫雪的时候,看到了穿着破烂衣服蹲在玉米杆里的人。
当我和母亲端着热粥再次出门看滑冰的人们时,才发现门口的玉米杆围墙外正蹲着一个穿着外露灰黑棉花袄的人,头发看上去脏兮兮的还沾着一些黄色玉米杆上的干叶,他看我们出来缩了下冻得发抖的身子,母亲看了下他转身回去厨房里又盛了满满一碗地瓜粥。
她走到门口告诉那个乞丐说:“今个天太冷了,把你的碗拿出来喝碗稀饭暖和下吧!”
那乞丐伸出他脏兮兮的手,拿出一个烂得还剩下一大半的碗,母亲盯着他的碗,直接把碗递给他说:“这个碗给你吧,你那个也装不了什么啦。”他笑着弯腰向我母亲致谢。
10分钟后母亲看他吃完粥便问他:“还要吗,或者吃个馒头。”乞丐再次摇头表示不再要了,我母亲做的稀饭并不稀,因为粥里面放有不少的地瓜,我们家人早上基本也就一碗稀饭吃饱。
我以为同一个乞丐应该不会见第二次,除非是本村的乞丐会多次遇到,这个乞丐看上去并不傻,应该是落难了,被迫才会沦落至此。当我第二次见他时,是他背着半袋馒头向我家走来。
那天上午我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突然抬头看见他向我家院子走来,我见到他走来时还以为是来要馒头的,便赶忙喊在厨房里忙着做午饭的母亲出来。
母亲从厨房出来也以为他是要馒头的,便转身回去拿个馒头出来递给他,他把半袋馒头放下,冲我母亲摇头摇手不要她手中的馒头,他随后打开袋子给我母亲看,要把这半袋馒头给我母亲,我母亲表示不能要,要他留着自己吃,他只是摇头摇手硬要把半袋馒头留下,母亲也只好收下,告诉他中午留下吃面条。
他这才算停下来,向我家门外走去,然后直接蹲在了大门外等着午饭,这一次我才知道原来他不会说话。
中午母亲给他盛了一碗汤面条,他把上次母亲送给他的碗拿出来,母亲直接倒在了他的碗里。
午饭后母亲把他装馒头的袋子给他时,又给他拿了两个我家自己做的馒头,告诉他:“你把馒头都给我家了,路上就没有吃的了,你把这两个带着路上吃。”
乞丐口袋里倒出来的馒头应该是积攒了有好几天,各式各样,黑面的、玉米面、白面的,还有卖的那种超级白的馒头,有圆的、方的、还有半个的,真可谓是百家馒头了。
但是这些馒头有的已经长斑点不能再吃,母亲并没有把乞丐的劳动成果丢弃了之,她在锅中加热后把膜皮揭掉,然后直接捏碎倒给我家院墙一角养的那头猪。
后来听我母亲说自那天后,那个乞丐和我家附近的乞丐住在一起,他们虽然语言上不能正常交流,但也会在寒冷的冬季发出内心的热情,邀请同胞住在自己的房子里,给予对方自己仅有温暖。
那个乞丐把馒头给我母亲后,我家附近的那个乞丐也把馒头给我母亲送来了,但他不是换饭,而是换钱,母亲看他已经送到家里,也只好把半袋馒头收下,不管好坏留着便宜给院墙一角的那头猪吧。
这次的半袋馒头母亲花了5块钱,乞丐要求上称看下重量然后按多少钱一斤给,母亲不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但随后告诉他自己不收馒头,如果有吃不完的可以拿过来她会收下。
母亲是苦日子过来的人,自然是看不得馒头坏掉,然后被扔掉,所以就告诉他吃不完的可以拿来她收下,因为她怕浪费掉好不容易长那么久才可以食用的粮食。
第二年春天只见我家附近的乞丐,不见那个哑巴乞丐,我便问母亲那个乞丐去哪里了,她说:“人家应该是回家了,或者是去别的地方了。”
后来长大些我才知道,我家附近那个乞丐不仅有一间房子,还有至亲的母亲。后来因为他父亲去世后母亲再嫁了人,母亲再嫁人之后生的三个儿子都特别棒,唯独因为他的傻,别人不允许母亲带上他。但他的母亲时常回来看他,给他添置些棉衣,亦或是做顿饭,蒸些馒头,但总归是不能一直照顾着。
那时的我天真到以为乞丐没有父母呢,因为我一直觉得如果有父母怎么会让他出来当乞丐呢,每天吃喝都是问题,还要地当床天当被的露宿在星空下。甚至在恶劣的天气下还有可能会因吃不上热饭冻到生病。
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温暖到像母亲一样,在寒冷的天气里给上他们一碗刚出锅冒着热气的食物。如果他们在之前就碰到像母亲一样会给热饭的人,自然也不会蹲在我家门前还冻得瑟瑟发抖到嘴唇发紫。
这样的童年经历使我在母亲身上看到了对待生命的友善,以及珍惜当下的生活,不辜负生活给予的饱腹馈赠。
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使我懂得在这世间决定人们温度的也可能不是来自于季节,而是来自身边人们的热情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