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万物生长》三部曲中的性爱描写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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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唐成长小说《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和《北京北京》被称为“万物生长”三部曲。在这三部成长小说中，无论是少年时期对于性的探索和性幻想，还是对成年之后的性经历的描写，都不是寻常意义上如劳伦斯在《查泰来夫人的情人》里所呈现的，一涉及人体器官就以意象来代替，一涉及性爱的过程往往以想象来进行美化和诗意化。

我们试比较一下下面两段性描写：

“她完全沉浸在一种温柔的喜悦中，像春天森林中的飒飒清风，迷蒙地、欢快地从含苞贷方的花蕾中飘出……在她千丝万缕互相交汇的身体里，欲望的小鸟正在做着美好的梦。” （劳伦斯《查泰来夫人的情人》）

“她平躺在我下面，我和它离得很近，她的脸好像比平常大了许多，不抬头仰望，看不到边际。她的乳房没了罩子，像两张煎饼一样摊开，我懂，这是因为该死的万有引力。她的皮肤好像也粗糙了很多，各种细小的疙瘩呈现不同的性状。我真的认识她吗？她的紧身牛仔裤和运动鞋胡乱地堆在她的远端，对我构成了极大的障碍。那堆东西像重刑犯戴的脚镣，我是借工作之便，想一逞私欲的典狱长。可是我真的够不着啊！这对我的信心是极大的摧残。”（冯唐《万物生长》84页）

很明显，劳伦斯所描写的性，没有具体动作和具体身体器官，只有情绪和感受，是作者主观情感的美化和诗意化。而冯唐笔下的性，是充满着理性的直白描写，这个性场面的描写是历经岁月之后的回看，叙述人虽然就是主人公秋水，但是这个主人公在整个性爱过程中，似乎飘在高空，俯瞰多年前的自己。性爱过程里身体真实的存在：脸、乳房、皮肤的外观性状真实的存在，性心理也极其真实的呈现：面前的性对象的脸、乳房和皮肤竟然不似平时那么美好，过程种种对“我”这个生手竟然构成障碍，相对于想象中性的美好，这个过程显然没有那么美好，甚至充满了艰难和懊丧。这真实的还原了主人公青春期第一次性爱的真实过程和心理，没有贬低也没有夸饰性的美化，在某种程度上还了“性”一个自然、真实的本来面目。

冯唐在书写主人公精神成长的过程中没有忽略对身体的书写，作为一个作家，冯唐是热爱、珍视自己的身体的，伴随着对身体的认识，慢慢来理解人性和这个身处的世界，并试图用语言来描摹这种隐秘而深刻的理解，所以，文学为他打开了一个幽微而奇妙的世界。这就是“万物生长”三部曲之所以被冯唐自信的认为“够后两百年的同道们攀登一阵子”的原因，也是这三部小说能引起如此之多共鸣和得到众多较高评价的原因之一。

如果说王小波《黄金时代》中的性是作为一种对于权力的反抗来书写的话，贾平凹《废都》中的性是知识分子面对城市文明的冲击日益困惑颓废的灵魂写照，那么冯唐小说里的性，则是“把肉体当作存在的焦虑和欢乐来领会”。（谢友顺《文学的常道》53页）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里有身体成长的惊奇、困惑与焦虑，在这困惑与焦虑里又分明含着数不清道不明的隐秘欢乐，生命成长最初的情欲与性欲的萌动在爱情的照耀下格外让人心惊。《万物生长》中有秋水和女友在校园隐秘处的仔细拥抱，到处“犯坏”，致使校园隐秘处给我们留下的唯一遗憾是由于不隔音“我们的极乐世界静寂一片”，“我们需要嚎叫，但是我们的手捂住对方的嘴。”，在这万物与人合一的世界里，在被手捂住的静寂之下曾涌动着怎样的欢乐！《北京，北京》里，在所有关于初恋、柳青和小红的种种关于爱情的幻想破灭之后，秋水变得无所畏惧，他遵从了他身体的意志，在“我们共同的女神”小红面前脱掉了他那在“幻想”面前永不能脱下的裤子，在与小红“三日十四夜”的“相互吸食”中，他希望丢下自己，溶化在小红的身体里，他想如果能这样，“世界就美好了，就没有了对错、美丑、善恶之分了，就不需要理智和知识和明天了。”从某种程度上，这是在成长过程中，面对挫折与残忍的现实所选择的逃避，是成长过程中所必须经历的痛楚。但是，这就是冯唐式的浪漫主义：在看清了真正的现实之后，仍然希望能珍惜、保留事物本身的美好，希望能够用文字打败时间，面对时间那锅浓汤，不惜用生命去坏了它。

“万物生长”三部曲中，主人公秋水最后都与他所不能在一起的恋慕对象有着一场性爱，即使在《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中，还是十八岁高中生的秋水，到底还是向他心目中的“绝代尤物”朱裳亮出了阳具。无论是亮出阳具还是《万物生长》、《北京，北京》里的最后的性爱，都充满了仪式感。是表白的仪式，是淤积于心的种种思念、恋慕以及幻想的喷薄而出，是情感的不可自抑；也是告别的仪式，性爱之前的两个人总是面临着分离（朱裳要到别的地方去上学了、初恋要结婚去美国了、小红最终还是要选择跟“我”分手）；也是成长的仪式，秋水开始面对生命里不得不面对的舍弃。

在“万物生长”三部曲甚至是其少年之作《欢喜》里，作为幻想而存在的女孩子朱裳们，其实是作为“理想”或者“爱情”的载体而存在的，《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里，有一段这样的描述：“面对朱裳这个题目，我们没有一个男生答对了。有些人给自己一个借口，反正也试过了，有些人索性忘记了，有些人找个眉眼类似的，反正没人知道正确答案，所有人都在游戏里过了关，可能编游戏的人是个逻辑不清的人吧，很少较真。”在成长的过程中，面对朱裳——我们的理想或者爱情，有人选择妥协放弃，有人选择遗忘，有人选择自我欺骗，而我们终将会走完人的一生，或者为了能更舒适的走完一生，大家选择了“很少较真”。这是冯唐对成长与人生的感喟，少年时的真纯刚烈，在现实人生里纷纷败落，在这看似简单的感喟背后，是对时间与人生所生出的深深的感伤和无奈。

2014年初

编辑于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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