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和她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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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先生在书里说,“鲞xiǎng”,指剖开晾干的鱼干,如牛肉鲞、笋鲞等,是腌醋成干的片状物。“茄鲞”,当是切成片状腌醋的茄子干。

这个茄鲞,在我们老家应该就叫茄子皮,只是没加醋。紫色的鲜茄子经过切片卷形、日晒脱水、调料腌制之后再无脱离菜园时的光鲜,变成了深褐色的皮。难咬,嚼吃,干干的,无甚妙处。而有一个人做的茄子皮之类的食物,却让我今天仍然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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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风还没有完全从沿海地区吹到湖南农村来,物资还不可以用“丰富”一词来形容,商店里还没有出现花花绿绿的零食。不过,充满勤劳智慧的母亲们从没放弃过对生活的期待,她们有的是办法应对自家孩子的馋虫。在这里我不得不提到一个婶婶。她的人生有些曲折,幸不幸福我不好评判,因为这只是每个人的一种自我感觉。

婶婶有过两次婚姻,育有一个儿子。八十年代这个儿子参了军,据说参加过对越保卫战,复原回来成了家就搬去离婶婶十几里以外的地方生活了。他姓曾,逢年过节也会带着全家来看婶婶。

后来婶婶又嫁给了我的邻居梁姓叔叔。不知是叫“大风”还是“大丰”,反正我每次读到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时,就会想起这位叔叔。他具有农民的典型特征——黑、瘦、朴实、憨厚,背微驼,话不多,只知道干农活。他好像还会一点“法术”,也不知儒家还是道家,对当时的农民而言,大抵起了点“心理咨询师”的作用吧。

婶婶和大风叔叔又育有一子一女,一家四口简单又快乐地生活了很多年。那时我常去她家玩。后来,大风叔叔得肝癌去世了。再后来,婶婶拉扯孩子们长大,女儿出嫁了。再后来,大概在2013年,婶婶也得了什么病,七十而终。她患病期间,我曾特意去探望。目前婶婶女儿一家开枝散叶,过得尚可。儿子至今单身,不知其详。

让我们回到“鲞xi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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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邻居婶婶姓颜,不高,比较瘦小,瞳仁有点偏黄。话比较多,爱串门,总是乐呵呵的。她应该很会做菜。有一次去她们家玩,我第一次吃到了凉拌莴笋。一个大搪瓷盆里,满满的、嫩嫩的、薄薄的、绿绿的、香香的全是莴笋片,还点缀有碎碎的鲜红椒、大蒜子和点点紫苏叶末。可能因为我的母亲不善烹调,所以当时我特别惊叹。啊,莴笋不是连茎带叶煮着吃的吗?还可以这样吃生的?还可以这么好看?还可以有这种异香?(注:其实是芝麻油,小孩子并不懂。)总之,当时我是被婶婶圈粉的。这粉有多铁,在几十年后的今晨,您能读到我这大段的文字就略知一二了。

婶婶晒的小菜也很好吃。小菜,也就是蒋勋先生说的“茄鲞”之类。婶婶晒的小菜种类可丰富了,有茄子皮、南瓜皮、苦瓜皮、白菜干、红薯片、桃子皮、李子皮,白辣椒……似乎所有的蔬菜瓜果到了婶婶那,都可以变成美味的零食,或是下饭的配菜。茄子皮,我不爱,我最爱婶婶做的酸枣饼。

酸枣,是我们家乡的一种小果子。树不是很高,树冠也不是很大。果子没成熟时,呈青芒那样的绿色,硬硬的。熟透了的,会变得很软,没有芒果那样黄。个儿比樱桃大一点点或者差不多,薄薄的一层皮包着酸酸的果肉和汁。我没查过资料,觉得酸枣应属浆果类。除却那一点点肉和汁,里头的核特别硬,大骨头似的,锤都锤不烂。体积也大,怕是占了内空的三分之二。

七八月份,我们小孩子要么用棍子去扑,要么捡“果”熟蒂落现成的,拿在手里,不吃,先玩。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酸枣外皮的底部会规则地排列着几个清晰可见的小黑点,有的是四个,有的是五个。我们据此来分公母,会把单数的放一边,双数的放另一边。也不会有如今孩子爱问的十万个为什么那样的事情发生,反正就是纯粹地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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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腻了,想吃,又不敢吃,实在太酸呀!最终还是抵抗不了口水,抵抗不了诱惑,赌徒似的,看能不能碰到个稍微甜点儿的。用牙齿,小心地、试探性地从酸枣蒂部的那个小黑环处,轻轻撕开一个口子。舌头舔一舔,咂一咂,根据各自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今天的幸运指数了。实在是有趣呢!

能干的母亲们会把孩子们捡的酸枣收拢来,洗净,放到锅里加少量的水煮熟,再捣成泥。硬核弃之,上面粘着酸枣泥,裹上调料,晒干即可食用,工艺相对简单,暂且不表。最费事的是酸枣泥。母亲们会加入事先准备好的红辣子碎、紫苏叶末,还会掺入煮熟的南瓜和白糖去中和酸味。然后用勺子舀泥塑形,一般是圆形。置大太阳底下曝晒两三日,也不能太干,否则影响口感。最后,上锅蒸,再晒,入坛,封装。酸枣至此,已完全脱胎换骨,成为了孩子口中美味的零食和大人们白粥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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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会对婶婶做的酸枣饼如此记忆犹新呢?因为她是个有心的人。整个制作过程都比较卫生。酸枣饼酸甜可口的原因是婶婶舍得下本,放了大量的白糖,还有芝麻、甘草灰等。她能把控好各种调味品的分量,比如盐度和辣度。恰到好处的厚度和湿度也解决了酸枣饼粘牙的问题。婶婶的酸枣饼不是圆形的,她会把它们切成条形,这在当时,并不多见。婶婶也会把她做的美味分给邻居们尝。我呢,每次见面喊她,自然声音更大更甜。

其实,我曾自嘲俺的商业意识萌芽得比较早,只是后来没被开发。那时,一边吃着一边想,酸枣饼要是能大批量生产拿去卖会不会有人要呢?后来到我上中学,九十年代末期,山乡巨变,各大超市已经红红火火地在家乡开起来了。某日,我居然看见货架上摆满了袋装的酸枣饼。颇为震惊!买了一袋尝,似乎吃到了沙子。从此,酸枣饼在我心中的地位下降了几分。当然,您现在如果去湖南旅游,在很多土特产专卖店里,都可以找到曾经我邻居婶婶也做过的那些小菜。工业化生产,沙子应该是不可能存在了,配料会更讲究,您尽可以放心买放心吃。

今早读《蒋勋说红楼梦》之《茄鲞》这一段时,不免又想起了家乡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美味。多么希望疫情早日彻底结束啊,那样我也可以放心地回去再做一回孩子了。

所有的一切,不止文字。

(2021年10月4日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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