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

“秋长“

24 July 2018

“人之所以愿意让自己去崇拜一种更巨大更黑暗的力量,愿意凝视那深渊,愿意让这种深渊把自己吞噬掉,是因为在人的内心深处都明白自己太过弱小,都明白自己有一天是要死的。”



“秋长”


    ▲ 图片来自网络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家的人把这段消夏的日子唤做秋长,我也是毛估估忖忖,要么是节令到了夏秋时节,日子特别长了。要么是乡人说的秋伏天,热得不得了,难捱过去。个中原因我是不得而知,反正大家都这么叫的。


对于小孩来说,秋长是欢喜的。不用像冬天一样缩手缩脚,放不开身子。这个季节尤其对玩兴大的小孩来说是便当、随心的。眼睛一挖开,套一件短裤嘴、汗衫背心,饭有扒呒扒立马到外头去了。天光又暗得晚,无端端生出介多辰光白相,难怪要说是“秋长”了。对于大人来说,也是喜欢的。简便的管理方式,一切操作都是简单,对于小孩管教又不用花脱太多精力,又可以差小孩很多懒,相帮做事,两边厢都乐惠。


秋长里,我一般要到定海农村的外婆家小住10天左右。不知怎么,那时,我对渔村一点也没有好感,相反有些厌恶,与当地的小孩也合不起队,也许是我从小生活在农村,是外婆、阿姨一手带大有关。刚开始的时候,我一般一放假就去,后来觉得到外婆家割稻、拔秧等农活太辛苦,慢慢生出些小奸计。候些日子,约摸农事忙得差不多了,优哉游哉晃荡着,在那里休息一阵,快到开学时回来。


      图片|图片来源于网络


但我更多呆的是在渔村。一到夏天,渔村是热闹的,渔民要修船,南头山每天有大群的人哄来涌去。要修的船大部分都靠泊在定海弯,我们对过去的剑西岸、东剑、杨梅坑的人抄近路都从南头山岗走过,再加上里外南头、七家岙、走马塘附近的几个岙门,那时候,渔民做生活还没习惯坐车(再说整个大长涂也只有一部公交车,根本来不及),同时也为了节省几块铜钿。大家一般早上去,日头下山回来,走到南头山岗墩歇一歇,讲几句大白聊天,唱几段白戏。如果候得好,部队放电影还可以趁早得到消息,他们会说,来的时候碰到放映车了,晚上走马塘或者东剑有电影,电影的名称叫什么等等。反正小道消息、大道消息男欢女爱之事都可以知晓,南头山岗更像一个情报的中较站,煞是闹热。


只是,除了电影之类的消息对我们小孩有吸引力,其他的我们是抬不起兴趣。我们关注的焦点自然在海上。秋长一词的概念对我来说,要么是懒洋洋,要么是泥涂。大多是这样的时光,阿菩(方言,奶奶)在我们灶间有一搭没一搭的拣着豆子,她背靠着水缸边,穿堂风哗啦啦掠过,一歇歇功夫,瞌睡虫就爬上来了,阿菩头一歪,呼呼入梦。她还有一个任务,是看管我们这帮小孩,不要乱奔乱吵,不要到海边去洗澡。阿妈那时是反对我们到汰横头戏水的,她怕我们淹死。这方面,她管得相当紧。我有点讨厌她,总觉得她让我在乡人中抬不起头,大海的儿子不到海里去,真是说不过去。渔村的午后在寂静中潜伏着骚动,配合着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声,终于有人窜出去了,接下来,三五个人就凑起一伙,冲啊、杀啊,汗出淌脸哑着喉咙跑上跑下的弄一会,疲了,就在树荫上坐一会,或者捉知了玩,或者玩打仗。不经意间,有大人的声音从屋里跑出来:短命的小鬼,呒爹呒娘诫训了,当日昼过吵乌闹吵乌闹……当然这骂声,也只能管一会儿功夫,我们总有办法想出点子,把战场转移,或者恶作剧般地丢几块石头在他家屋上,泄泄气。


用不到多少辰光,潮水就露出了。我们一伙人就会跑到汰横上,搂泥涂(方言,在海边拾海货之类)、搂汰潢,捡螺是其中的一大块内容,各种各样的螺都有――辣螺、芝麻螺、马蹄螺、黄螺、关门螺,运道好的话,还能发现螺排,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捡起来一点也不费功夫,货品最多的是辣螺。我们搂的时候,心里头没有多大盘算,看到什么多就弄什么,比方,翻汰潢时,看到毛娘(佛手)就橇,瞧见有淡菜就摘,发现有涂洞拱(海参)就采。越过沙滩时,看看有人在挖沙蛤,也照式照样地蹲下身子挖起来,但是如果没有带工具,这方面成绩就要差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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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准备充分,带些铅丝、铲刀等收拾这帮家伙来就省力多了。有些人讲究,常戴着手套等,一看就不是海边人,我们海边人是看不起这种行当的。对手伤害最大的是捉黄角蟹,礁岩漫在海水里,手顺着石头环找,不晓得蟹在什么位置,你的手靠在它的什么方向,如果是正面冲突,那好,两只蟹钳就毫不客气地把你手夹住了,通常是弄得鲜血淋淋。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换作现在,打死也不会去做。解决的办法最最土的,如果是小蟹,忍一忍,直接把蟹钳板开,或者直接把蟹脚扯下来。碰到大蟹,尤其是青壳蟹,那当真发起威来是要把骨头咬伤甚至咬掉,上述的办法是行不通的,没办法,最好的办法只能是放在水里,不去制它,等它放善心,自动松开。最晦气的是,咬给它咬了,逃让它逃走了。有经验的捕蟹者,总是能敏锐的感觉到大蟹的存在,然后悄悄地双手以环状踅摸到它的背后制伏它。


在海边,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去一趟伤一次,手被蟹咬伤,脚被海边的矗壳、蛎黄壳划伤。海水浸过、泥涂泥抹过,过一夜也差不多好了,当时也并没有破作风或者感染的事发作。顶多是肿胀几天,红药水、蓝药水搽一下也就好了。


整个秋长,我们大部分的时间是花在海上,不是落潮时捡海货,就是涨潮时去汰潢头钓蟹、钓鱼。很少人会记起做作业,大人也很少关心这桩事体,倒是阿妈催的很紧,硬逼着我写作业,做业没有完成,没心没肺地骂。我的心里非常吃气,从来没想到阿妈的用心。每个秋长,总有一两个人在海边丧生。阿妈害怕的是这一点,她希望我一生都顺顺利利的。她不希冀我一辈子生活在海边,弄些海货,长大做个渔民。对于她来说,每一次到海边都是一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她害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我了。她的这个小算盘,从来没跟我说过,所以我每次弄来海货,阿妈也从来没表扬过。要是没征得她同意,她就会找茬子,莫名其妙地打我一顿。我除了委屈,就是冤恨。比对起来,秋长带给我的更多的是快乐。特别是现在,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工作在空调房的环境中,我越来越想念小时候在海边的生活,想念一幕幕秋长的日子,怀念那些在海边早逝的玩伴。



古岸


生于1970年代


浙江舟山人


低调做人,安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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