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二的记忆(短章五则)——完整版

(A)那个村完小

那一年,终于我变得孤单了。

在山前村,我是一帮娃仔里最小的。

从记事起,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玩。

直到我四岁开始,屋前屋后的玩伴陆陆续续去村完小念书了。

从此,我变得越来越孤单。

放牛的时候,会一个人去钓蛙,偶尔也会像过去一样用长竹竿去惹怒草丛里的马蜂窝。

牛仔呢,也只有我一个人陪伴,无聊的时候会悄悄地用雏角试探着撩拨我的玩性,又甩着小尾巴,踢踢塔塔地跑开。

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实在无聊。

没过多久,我终于忍不住了。

每天都会偷偷跑去村完小,偷偷的在教室外角落里,偷偷听朗朗的读书声。

还记得,我经常会爬到教室边的几颗大竹子上,远远地看看戴眼镜的老先生写粉笔字,念古诗词,偶尔还会唱唱革命歌曲。

快下课的时候,我只能从竹林里非常敏捷地下来,一路小跑回家去。

因为我家养的鸭子到时间喂食了。

最后,我偷听上课的事还是被完小的老师看到了。老师跟父亲说,你让平娃也来学校吧。

父亲说,平娃还小,能上学了?老师说过来吧。

那天,我没有再去放牛,母亲给我穿上了过节才能穿的新衣裳,父亲带着我去了学校。

老师见了我,说平娃过来,你能数数数到五十吧。我说我能,然后伸出手,打开手掌,对着手指节快速数了起来,很快就数完了。

老师说,从明天起来学校上学吧。

从第二天起,我又可以跟玩伴们在一起了。

那是个破烂不堪的村完小。

总共有两间泥房教室,窗子是空的,就连几根木头都坏了。课桌是从家里带来的一块木板,用几块砖头支撑着。黑板上面的墙壁上都会写着几个红色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从此,我爱上了这里,这里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我的第一首打油诗是在这里写的,我见识到了什么叫知识海洋。

偶尔在假期里,我们会一起放牛,会一起钓鱼钓蛙,也会一起自己动手用竹子做玩具。

直到我六年后,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镇中学。放假时,也会偶尔回到村完小玩玩,看看老师。

后面就越来越少会村里了。

村完小已变成记忆中的记忆。

(B)那片荷塘

记忆中的荷塘,是在老宅大门外不远处的一片池塘。

听老人说,以前确实是一大片荷塘。分田到户时代,荷塘也拆分为若干块大大小小的小荷塘了。那片荷塘,陪伴我度过了难以忘却的童年。一年四季,没少见我的瘦弱身影,或捕鱼钓鱼,或摘藕芽踩藕尖。

春天的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往上看,菜园边的椿树绿了嫩了,远远就散发出椿芽香,这可是土货呢,可以洗干净了炒个自家的土鸡蛋,香味扑鼻。

往地上看,酸咪咪(三叶草️)也绿了,花也开了,满田埂地开,满菜园角地开。记得我最爱酸咪咪了,因为小时候小手轻轻一挖,就可以找到它的白净的根茎,不一会就挖到一小篮。

拿到荷塘边的大石头处,洗干净,入嘴一嚼,呵!清甜可口呢。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荷塘池水里游走的小鱼儿。

春雨点滴,落入池塘,化作圈圈涟漪。小鱼儿竞相追逐,吐泡争食,也不知哪个是雨滴圈圈,哪个是鱼儿吐泡圈圈了。

此时,是最好的鱼钓时刻了。

小时候,我会用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长大头钉,用手一弯,再用锤子菜刀细心一锤,一个个自制鱼钩即可完成。

再从自家菜园边的毛竹林里,砍了十来枝长细竹枝回来,尼龙线穿上鱼钩,一小捆钓鱼竿就搞定。

从家里拿了水桶,拿了铲子,挖上十余条蚯蚓,捉上十几只小田蛙,穿上雨衣,前往荷塘,放排钓去!

春季的荷塘,荷叶尖尖,随风起舞,摇曳的身姿,倒影在水面上,如画般景致。偶尔有蜻蜓两只,互相追逐,飞舞而过,动静相间,诗意盎然。

勾上鱼饵,找好位置,摆上排钓,可以玩去了。过半小时后,回来起钓,经常会收获约十天花斑鱼呢!偶尔也有塘角鱼上钩。晚上一大盘青椒炒鱼,父亲总是会夸我能干,因为他有了下酒菜。这时,应该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

夏天的荷塘,满池荷香,尤其是圆月之夜。

荷塘月色,迷人景致,让人流连忘返。

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夜晚到荷塘边玩了。约上几个小伙伴,或竹林捉迷藏,或路边滚铁环,不亦乐乎,直至深夜母亲呼唤才归去。

现如今,那片荷塘已不复存在。几年前,池水干涸,杂草丛生,早已找不到记忆中荷塘月色了。

这里只剩下一段记忆,一段回忆了。

(C)那座瓦山

瓦山,实际上叫雅山。

这座山的山顶上有瓦砾,所以叫瓦山。很久以前,山顶上建有一个小屋,作为岗哨,住着村子的护卫。后来护卫解散了,久而久之小屋就塌了。只剩下些许瓦砾,村子没名字,那就瓦山吧。

解放后,村里有文化的秀才说,瓦山瓦山,这个名字不好听,改个名字吧,商议着就改了叫雅山。从此以后,这座山就叫雅山,这个村就叫雅山村。

雅山村,在附近地域还是挺有名的。

地势比较平坦,旱地水田比较多,资源禀赋有优势,老百姓生活还算富佘。镇上的商贾,大多都来自雅山村。尤其是村里出产的大莲藕,我小时候就特别爱吃。

还有一个原因,村里有个远近闻名的狮子队。这个狮子队队员都是我们家族的,个个都有点功夫,据说功夫是曾进京赶考武状元的曾祖父传下来的。过年过节的时候,挂得再高的礼节红包,狮子队都能拿下来,而且狮子舞姿还很优美。村子里的人们,对狮子队非常敬重,但凡开口,村民都愿意资助。打我记事起,到外出读书,狮子队不管热天冷天,队员们都会早起到不远处的地坪上,练上一小时武艺。直到近几年,听村里的老乡说,狮子队解散了,因为年轻的狮子队队员都到省外打工了。

记忆中的雅山半山腰,有一个山洞。

小时候,几个小伙伴经常相约爬上半山腰,到山洞里玩耍。山洞里,奇石众多,形状各异,钟乳石倒挂于地上,手电筒一照,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大放异彩。但是偶尔也会发现一天野蛇,通常小孩子们都被吓得好久不敢来,慢慢的又相约而来。

小时候,家里很少有手电筒,那是个稀罕货。

我们去山洞那里玩,基本都是路边找到坏的胶鞋底,或者坏的牛车车轮胶圈,点上火,冒着黑烟,小心翼翼地沿着洞沿慢慢进去,有点探险的感觉。

山洞深处,有一条狭长的洞穴,拐来拐去,又从山洞下方的一个小山洞贯穿。以前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举着点着的胶轮圈,从大山洞进,从小山洞出,非常喜欢这种探险的感觉。而我往往就是名义上的队长,因为我的馊主意最多,玩法也最多。

有时候,进山洞的狭长洞穴时,会遇到蝙蝠群,咿呀咿呀地飞出来,挺吓人的。不过,我们有经验,瞬间都趴到地上,等蝙蝠飞出后再继续前进。

在山洞里,有时会学孙大圣的模样在大石头上挠头抓耳,有时也会学观音菩萨样子盘坐在某处。

玩累了,就走出山洞,摘几枝树枝,做一顶树帽,学着游击队,边玩边下山去。

瓦山,是孩提时代童趣的集中地。

春天的雅山,山花烂漫。

秋天的雅山,野果遍枝。

记忆中的雅山,那是一段挥不去的回忆。

(D)那片甘蔗林

甘蔗,是老家的经济作物,是小时候家家户户的主要经济来源。

老家的甘蔗,是用于榨糖的。红水河对面有一家糖厂远近闻名,老家的甘蔗都是送到这家糖厂。

每当到榨季,村屯的人家都是凭榨票来安排时间收割自家甘蔗,然后租用拖拉机运到糖厂。榨票是个紧俏货,往往是由村干部分发。

小时候的这个时候,村干部权力很大,如果看你不顺眼就会很晚才派送榨票给你。所以村里的人家都不敢得罪村干部,还时不时往他家送点礼才有可能先拿到票,才能早点砍好甘蔗,早点运到糖厂得个好价钱。

小时候我家家境不太好,加上因为父亲年轻时候在大城市工作过,能力比村干部强,性格还有点倔,从来不会去迎合管榨票的村干部,与村干部的关系不太好,因此我家的甘蔗总是比较晚才收割。

小时候不懂事,总希望自家甘蔗晚点收,这样就可以多吃点甘蔗。

榨糖的甘蔗特别甘甜,小伙伴们最喜欢了。

秋天,微风徐徐,甘蔗叶随风起舞,唰唰的响声,就像一曲曲音乐,也像一阵阵海浪。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听了,一边放着牛,一边沉浸在这诗意般的心境里。时而躺在草坪上,嘴里叼一根马尾草,仰望着天空,看着白云团团随风飘过。时而躲在甘蔗林里,啃着甘蔗,用小刀在蔗杆上刻上学校里刚学到的古诗句,自我欣赏大半天。

记忆中的甘蔗林,还有有关抓田鼠的故事。

天气好的时候,几个小伙伴相约去甘蔗林。带上干辣椒,火柴,食盐,有时会带上硫磺。这些材料都是用于抓田鼠的。

我们先是熟练地找到田埂上的一窝田鼠窝,找点一些干草,放进鼠洞口,干草里夹扎着干辣椒或者硫磺,点起火,烟气慢慢进洞里,渐渐地,别的鼠洞会冒出烟气。

此时,我们留下朝向较为空旷的洞口,剩下冒烟的洞口全部堵死。留下的洞口处伸进一根长草枝。

混扎着辣椒味或者硫磺味的烟气,熏得田鼠在洞里四处找出口。最后只能从预留的陷阱洞口出来。当长草枝一动,我们就知道田鼠要出来了,很快就落入设计的陷阱里。

很快,不出一小时就能抓到四到五只肥大的田鼠。

接下来,在甘蔗林边架起树枝做的烧烤架,不用说,美味的野餐开始了。

那片甘蔗林,如今还在,只不过已没有人再去捕捉田鼠,也没有人再去放牛了。

只剩下抹不去的乡情与乡愁。

(E)十二月初二的记忆

农历的十二月初二。

每年的这一天,家族都会非常隆重的过。家家户户买好菜,喜迎八方来客。家境殷实的,摆上十桌八桌。家境差一些的,也会摆上两桌。

通常午饭是正餐时间,每家的大门都是敞开的,欢迎宾客前来。有自家亲戚,有隔壁村的好友,也有远方的朋友同事。

这个节日,只有山前的我姓家族才会过。山后的李家是不过这个节的。

这一天,实际上称不上为节日,不是节气的节日,也不是国家法定节假日。但是节日的气氛,不亚于春节,更不亚于南方的七月十四。

那是因为这一天是有个故事的。

这个故事都是上一辈的老人跟我们讲的,而这些老人也是听上一辈的老老人讲的。

清朝末期,作为南蛮之地,这个南方偏隅经常受到邻国邻域的骚扰。由于距离京城太远,地方百姓唯有奋起抗争,才有安稳之日。因此,当地有习武防身的习惯。

习武习惯是从上上上辈的曾祖父那一代开始的。相传曾祖父以前在福建行走江湖,曾在南少林习武,习得一身好武艺,在当时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但由于小人得志,得罪当地官贾,不得已西走南蛮地,躲避追责。于是到了老家的荒地,开荒繁衍。习武习惯也就沿袭下来。

曾祖父因抗外侵得力,且武艺高强,得到引荐进京赶考武状元。时届大年三十,须于十二月初三启程赶赴京城。因此,经大家商议决定,全村百姓于十二月初二这天提前给曾祖父过年,盛情邀请亲戚好友前来一起为曾祖父鼓劲助威。家家户户都备好酒,备好菜,打开厅门,喜迎宾客,全村喜庆可想而知。

从此,形成惯例,每年的十二月初二都要隆重地过,比过年还隆重。

自打记事起,我家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早早准备,母亲从自家菜园摘了最新鲜的青菜瓜果,父亲宰了自家的猪自家的鸡鸭。我也不闲着,烧火煮饭,摘菜择菜洗菜。直到万事俱备,只等客人陆续前来。

不一会,满满两至三桌饭菜已备好。

从午时到夜时,宾客不断,欢笑声不断。

由于村里在镇上做官做事的人比较多,这个节日影响力越来越大,后面有几年镇里都停工停业,全到老家吃喝来了,而且白吃白喝。这一天,从村头到村尾,停满了汽车、拖拉机、牛车、自行车什么的,人多得水泄不通。

这个节日变味了,人称“笨卵节”。山前村的人家为了应付越来越多的亲戚朋友,甚至未成谋面的所谓朋友,已日渐疲倦,已入不敷出。

后来,镇里下通告不允许公职人员离岗到山前村过十二月初二,村里人也慢慢地不再重视这个节日,仅仅作为一个纪念曾祖父的日子。

直到我外出念书,好多年都没有真正过过十二月初二,只是断断续续过了几次。在城市工作后,也只是象征性地过,在家里点上香烛,摆上供台,偶尔邀请几个好友到酒店小聚,权当小小聚会罢了。

后来,十二月初二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记忆,这一天我还是会想起很多儿时的点点滴滴。

这就是十二月初二的记忆。

(完。202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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