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太远

未来的宝宝：

      在此之前，我想象过很多遍如果我的至亲离开我会是怎样的场景。每次刚开始，就不敢继续往下想。所以，当这一天来临时我依然觉得毫无心理准备。此时，你在我肚子里是六个多月的胎儿。

      得知我父亲去世的消息，我脑子里只想到我要立马回家。离家500多公里，但需要12个小时的车程，这条路我走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觉得远。这次带着你，这条路变得更加遥远。得知消息是中午一点多，到家已经半夜三点。路途中每一分钟我的身体都因为你在肚子里更加沉重一分，我的心也因急切却不能急切而更加无助一分。我们从白昼走到黑夜，怎么走都走不到，我第一次感受到回家的路如此遥远。

    我是独生女，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情况母亲也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因为她担心我和我肚子里还是一条脆弱小生命的你。我的老公得知消息后一路狂奔回家，见到我吞吞吐吐也说不出口，他终于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体会到我必须要冷静必须要控制情绪。我最亲的人都想要保护好我和你，而此时只有我能保护你。此时，我不能只有自己，我得保护你。

    一路到家，像是经历了一辈子那么漫长，这一路我想尽了所有，又什么都不敢想，尤其不敢想起我的父亲。这一路12个小时，期间我的好朋友打电话给我，我看着路边的路灯一晃而过，听到她的声音一句话说不出口只是哭。那时候路边的路灯和行人匆匆而过，我却怎么也到不了家。我甚至在事发七八个小时后都不清楚我父亲的死因是什么，这条漫长的路让我很无助。我想起了父亲对我最大的不满就是我远嫁，此时我似乎明白为什么说父母在不远游。

      近乡情怯，终于走到家门口，即将见到我的父母。母亲到楼下接我，我不敢看她，她想拉着我的手我没有让她拉。我想开口问我父亲的情况我不敢问，我只是默默上楼，因为我肚子里有你，每走一个台阶我都告诫自己要坚强。那是我走过最长的楼梯。

    进家门那一刻，我没有见到我的父亲，他在殡仪馆，躺在冷冰冰的冰柜里。我见到的是家里的叔叔和舅舅，一坐下谈论的是我父亲赔偿问题和后事处理问题。我从未想过我能如此冷静的来谈论这些问题，但我做得很好，因为你在我肚子里，我的母亲坐在旁边，我能做的就是家里顶梁柱倒了的时候一定要撑住保护好你们。

      第二天，天不亮亲戚朋友就开始帮忙张罗后事。我只是坐在一边，不插手任何事，因为我肚子已经大到大家都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一做就成为大家担心的对象。他们看看我再看看肚子里的你，欲言又止，满眼同情。我在他们面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害怕第一滴眼泪掉出来，后面的眼泪将会淹没你，也会打扰到大家帮助我家处理后事。这个时候，我坐在家里，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你的爸爸做着一切我该做的，忙上忙下，此时我只能把他想象成是自己，我是唯一能保护你的躯壳。事情发生后我知道我只能依靠他，他一直没多说什么，只是跟我说难过是肯定的，但为了你和我们的孩子要调整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件事只能靠你自己。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叠纸钱，一边等待着你的胎动确保你是安全的，递到我手里的饭菜都尽量吃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三件事。

      我甚至没能到殡仪馆看我的父亲最后一眼，当骨灰盒放进灵堂的时候，我也站在我家窗口就可以看见灵堂。就是这样的距离，我觉得很遥远，笨重的身体使我的双脚怎么也迈不下去。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还不确定我能控制好情绪。斗争了很久，我一步步走向灵堂，肚子太大我没法跪在灵堂里，坐下去也都困难，但我想下去给我的父亲磕个头，让他原谅我做的所有的不对。走到灵堂路是那么长，每走一步我都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可还是在跪下去那一瞬间整个人崩塌，我只开口叫了一声爸爸，这一声爸爸却足以击垮我垒砌起来的所有坚强。也是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接受我的父亲永远的离开我了。

      也是这一刻之后，我知道我不能再靠近灵堂，于是我就只是在楼上远远的看着。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看着早已没有人形的母亲，看着人情冷暖。这个家里，我从小开始就是父母拖累，就连父亲离世我也还是拖累，只能远远看着的我身在家里，却感觉怎么也到不了家。出殡时，我站在灵堂外听着追悼词、我走在灵堂里绕灵，这是我送父亲的最后一程，这是连大门口都没有送到的一程。父亲从殡仪馆里接回来又送回殡仪馆寄存，我却连殡仪馆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只听说那条山路崎岖。

      办完丧事，没过头七，你的爸爸就决定带我回普洱。我深知他的用意，他担心我的母亲看着我大肚子坐在家里，越看越难过。他担心我压抑了如此之久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还担心仅六周就先兆流产，七周开始就每天打针保过来的你太脆弱，再经不起更多。回程之时我没敢跟遗相中的父亲、我的母亲好好道别。甚至没有留下几句安慰的话，或是一个拥抱给我的母亲，只将家里的一片狼籍留下给她一人面对。丢下家，一个人走，像我当年外出求学、远嫁他乡一样。

      返程路上，我感觉到整个人被掏空的疲惫。你在我的肚子里翻动，返程之路使得我腰背酸痛，腿脚麻木。而此时，家却是越来越清晰。我想起家里的一草一物，我的父亲喜欢坐在那个位置泡茶抽烟。我想起小时候我的父亲带我逛街总是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我想起在他离世之前我因为他没有关心过我肚子里的你而跟他赌气没有打过一次电话给他。心里涌动的悲痛再也咽不下喉咙。宝宝，请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平安，就让我哭三分钟，因为此时的我感受到此生从未有过的孤单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