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凉里开出蓬勃的花来

《撒哈拉的故事》，一本本应在藏在高中课堂的桌底下偷偷看完的书，我在三十岁快要结束的前一个月才看完，薄薄一本三百页，我花了一个半月。成年人的个人空间，全靠自己向繁琐的杂事中争取，着实不易。

撒哈拉很大，三毛写下的故事却只有寥寥十七篇。在工作、交际、运动、养猫中间挤时间出来阅读，有时一次能看一篇，大多数时候，看几天才拼凑看完一篇，感觉淡了也继续接着看，每看一次内心都波澜起伏。

我印象中的三毛，热爱异乡生活，洒脱得不食人间烟火。如今看来，我着实了解得不多。

整本书的写作风格很平实，没有过多华丽与煽情，让我看到了一个普通长相，普通观念的中国女子在那些灰黄色的沙漠里过着别样的生活。她与荷西的爱情也没有我想象的轰烈，更多时候，我觉得他们像分不开的玩伴，她说要去沙漠生活，他一开始是不大高兴的，大声叫：“认识那么多了，你总是东奔西跑，好滴容易我服完兵役了，你又要单独走，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在一起？”他负气地了解到三毛是坚定地要去沙漠，只说了句“好！”在来年就不声不响申请了一个到沙漠的工作，比三毛先到非洲去了。“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结婚好吗？”他在信里写道。好平实的求婚，却有令人感动的坚定。结婚前一天，三毛问他：“你想做什么？”他说：“想带你去看电影，明天你就不是我女朋友了。”三毛把两个人的相处中的小事详细地记录下来，想必也是这些许许多多简单又踏实的浪漫让她很幸福吧。

印象很深刻的一两篇。一篇是《荒山之夜》。荷西下班后要带三毛去看小乌龟和贝壳的化石，去过沙漠的都知道，太阳一下山，在沙漠里根本找不到方向。他们出门时太阳已偏西，来回两百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因为知道三毛喜欢那些小化石，所以还是决定带她去。很快，他们在沙漠里出了事故。荷西在陷进了沙漠的沼泽里，越挣扎越深。三毛想尽了一切救 他的方法，都以失败告终。太阳已经要落下去了，气温开始聚降，如果再耗下去，两个人都会冻死。万幸中，远处驶来一辆车，三毛赶紧跑过去求助，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帮助，还差点被车上的三个撒哈拉威人耍了流氓。她被吓得快昏了过去，心爱的人还有沼泽中目睹这一切，却无法相互帮助。三毛挣脱流氓，开着车像疯了一样甩掉他们。在荒凉的沙漠寒冷的夜色下，高度紧张下她迸发了极限的勇敢与智慧，居然在迷宫山上又绕回来找到了荷西，并把车轮胎拆开来，抛到泥淖里，把荷 西救了出来。这段经历，我一个路人都觉得很难忘。未经历生死，怎敢言不离弃。通篇无一字谈情说爱，却每个字都是爱的化身。

很多人都说三毛嫁给了爱情，我想是的。我想，嫁给爱情是什么感觉？我猜，也许是一种，无论结不结婚，都是一样的彼此吧？就像从未结过婚一样，坚定地结伴而行，从未想过各奔东西。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份坚定，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奢望吧。三毛真的洒脱，使很多人心弛神往。但是在我看来，是因为绝大多数的人只能做到任性，却未能承受任性带来的代价。选择一个爱人，跟他出走异国他乡。听起来是个美丽的故事。但是你能接受在沙漠里住破烂的土房子吗？你能接受丈夫外现工作只有周末才能回来陪你吗？你能接受家里所有家具都要你到外面捡些破烂甚至棺材回来自己动手改造吗？你能接受你的丈夫很努力的挣钱但是依旧与你过着非常穷苦的生活吗？你能接受在一群思想观念停留在原始社会的邻居中生活，能接受他们日复一日地来占你的便宜把你当异类吗？你在以上种种环境中，能依旧热爱生活，待人友善吗？同样的问题，我常常这样问自己。每次的答案都使我对三毛的敬佩多增一分。

另一篇是《哑奴》。上一篇使我感动，这一篇让我叹息。读书多文化少的我，对奴隶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的历史书上。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专门为了奴隶的写了详实的一章。撒哈啦沙漠上的哑奴，善良，勤劳，从未有勇气在地上捡回被践踏的人权。三毛这个善良正义的女子，是沙漠上唯一把哑奴当人来尊重与帮助的人，她想尽很多办法，试图改变哑奴一家的命运，积极地设法使他恢复自由。通过力所能及的给予，通过思想的洗涤，她以为她能。事实是，某天哑奴被人家再一次买卖，三毛冲到车子旁，看见哑奴呆望着前方，像一尊泥塑的人一样，面上没有表情，手脚都被麻绳绑了起来。三毛冲回家，拿了仅有的钱和一张毯子塞到他怀里，哑奴抱着这堆东西哭着以不可能的速度往家里跑去。结果我们都能想到，他被抓住了，他把钱和毯子都给了太太，然后再次被提溜回到车上，干涸的眼里没有泪水，只有嘴唇在不能控制地抖着。三毛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夕阳里，无力挽救。写到这里，还有一个感人的故事与此类似。《哭泣的骆驼》里，沙伊达与巴西里的悲惨命运，也不是三毛通过自己的努力都可以改变的。我们竭尽全力，能做的事太少了。与时代、与制度、与历史相争，我们自知不自量力，却不甘心睁眼目睹悲剧发生。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把自己拖下水，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多贡献一口冤坟。三毛令我敬佩的就是这点，她敢爱敢恨，敢说敢做，出生入死，热烈蓬勃。

我想，我算什么真性情。我不过是粤式肠粉里的小辣椒脾性而已。大义不敢为，大恶不敢作，贪财好色，好逸恶劳，但求能尽量活得真实，蓬勃。如此而已。

2021.12.26 于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