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在去年匀给我一些蚕宝宝的卵，因着春日已过确也是没有那么焦急地去等待着，一直置于高高的柜顶。前几日也有查看一番，但就在连自己都记不清几日后的今天，确意外地在硬纸壳的边沿看到了几条细细的黑线。我曾养过蚕宝宝，但这是我第一次蚕宝宝“破壳”的经历。有些兴奋地给它们找来了生菜叶子，但确因为它们实在太小，肉眼不可见的嘴巴，让人无法确定是否在进食，哎，真是有点伤脑筋呢。
也许人就是这样喜爱新鲜吧，本来给自己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但由于蚕宝宝的突然降世，让原本平和的心情不知道岔到哪里去了，努力了多次还是无法集中精神。我一边无精打采地吃着饭，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黑线线们。它们真的是太小了吧，想着想着，食欲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了。心里刚刚冒出个“真是个坏东西”的想法，突然心底迫切地传来一声小女孩的呐喊：“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呀。！”那是我的声音，瞬息之间，时光便插上了翅膀，把我带回了一张靠窗的黄色木质书桌前，心潮一样的澎湃着。儿时缠着父亲教我养蚕的画面在脑海里变得鲜明起来。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是了，谁人第一次养蚕不是找的爹妈呢。我算是个勤勉的，日日给我的蚕儿们备着吃的，伺候着。父亲则主要是我监督和指导我。那时候，总用星星眼看着父亲，每当我着急火燎地冲到父亲身边，巴巴说着蚕宝宝的最新紧急情况时，他会用淡淡又平和的嗓音安抚着我。哇，好了不起呀！内心一阵赞叹！当时的我就是这副焦躁的性子，现在的我还也是。记忆回笼，我捂着脸任由记忆翻腾着，有些嗔怒地埋怨自己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只是有些可惜，事情和从前有些微不同了。
心底呐喊的声音漾开来，那个回应我的平和嗓音不在了。有那么一瞬，当相似的场景在脑海中重叠，记忆中的那个人上一秒还在微笑地同你低语着，回过神才发现内心里一直期待的那个声线没有出现。可那个声音应该是存在的呀，他存在的呀，明明就在刚才，还在脑海回荡着的呀。他是真实的，那声音是确实存在过的，在内心呐喊声响起的那一刻，那人会回应我的，会的，就好像从前、从小回应过我的几百万次一样。心念一起，心里便希冀着，那声音下一秒就会听到的吧。我等了一会儿，又等得久了一点。久到答案都自动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出来，我才发现我所期待的那个声音确是没有响起。一切都好像做梦一般的不真实。
“父亲，蚕儿睡觉嘛？”
“父亲，蚕儿为什么总昂着脑袋？”
“父亲，它们何时长大？是明天么？还是后天？”
......记忆里，稚嫩童声的追问之后，总会想起男人温柔的腔子，细细地给女儿分辨。
父亲，儿想你了。父亲，儿不记得上一次想你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得那是一个下班的午后，我走在灰色的人行道上，不远处就是车水马龙。我突然就好想你，心里盘算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给你拨一通电话。我清晰地在脑海辨别出你接电话时愉悦的口吻。可当我掏出手机，我突然遗忘了哪个号码打过去可以联系到你。我的心卡住了一下。那个熟悉的声线又近又清晰，我急忙用手捂住胸口，一不小心心里溜出来了一句话：怎么办，谁来接我的电话？我听到一声叹息从嘴里溢了出来：啊！你已经再也不会接起我的电话了吧。电话那头，也再不会传出你的声音了吧。
“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好自责，因为爸爸以后没办法再照顾你了！”你有些哽咽地开口。那天，我看到有两道弯弯的泪从你的脸颊滚落。我用手抚着你的脸说：“父亲，放心吧，我长大了。我有能力照顾自己了，看我把自己照顾得多好，看我胖得！”。语毕，我趁转身整理你脚边的被子偷偷瞟了一眼你的脸。那眼里，不是满足，不是如释重负，你躺在医院雪白的被子里，你侧过头望着窗外的风景，晚霞让房间镀上金色的朦胧，你眼里沉下去的是深深满满的不舍。
笔触写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来压下嗓子里的酸。是啊，连你走了以后时间都不是静止的，世界到底是不是你同我口中说的那般神奇？成年的我，现在开始持怀疑态度了。没想到，父亲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呢！魔法、奇迹，我祈祷了很久，可为何这些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埋怨着，埋怨着，然后心凉了。不知何时，我仿佛看到有一扇黑色的大门朝着我打开了，我凝视着死亡的大门，耳边是从门里吹出的罡风，凌冽、萧素、惘然。
我好像怎么也记不住你是哪一年去世的，我只记得那一天是4月28日，周五，是个你喜欢的晴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和你的脾气一样，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酸的感觉退了些许。
从那一日再往后，我们好像换了一种互动的方式。有时候，你会开车载着我去旅行，我们边走边聊；有时候，你会从我手里接过咬人的小龟，转身走向涛涛的江水；有时候，你又会在我面前的桌上摆上红彤彤的海碗。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看你笑得那艳丽的模样，我就知道你是特意想哄我开心的。咱们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我特别了解你，所以你我心知肚明、心平气和、心满意足。
父亲啊，在那边孤单嘛？我近几年可能是过不去呀，路太远，你且好生等着我啊，估计要等很久很久的呢！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来个五十年吧。我笃定就算要等很久很久的，你也等得。我还知道啊，等我踏入另一个世界的第一眼，定然便见到你了。哈哈哈，父亲，我吃得很好。体重和你记忆中的那一年相差无几！今年我还特意在你的生日那天崴了脚，我知道那肯定是你在嘟囔我呢！小意思，我是您铁打的闺女，现在活蹦乱跳的。
父亲，小蚕我会好好养的，肥肥壮壮、白白胖胖。虽然以前你教我的我都差不多忘了，可没有你在的日子我终是悟到了你以前说话的意思。还记得吗？那时候家里吃不完的剩菜冰箱放不下，我总是急吼吼地唤着你，你稳稳地接过我手上的菜盘悠然道“遇事想办法，笨啊！”是啦，我现在晓得想办法了，所以这个任务会顺利的吧！
偶然又忆起那一年夏天的梧桐树下，父亲，改日再聊，还是想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