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波和音画交织的青春十年

话说那匆匆十年,已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

容我在记忆之湖里顺手捡拾打捞几件陈年家什以志怀念。

第一次出镜和一字之师

那天酷暑炎热,电台台长高俊峰老师带着摄像师巴尔登,顺便也带着我前往临河市新华镇去报道三夏麦收的新闻。说顺便带着我是因为此刻的我充其量算个实习记者,是我报到的第一天。

在河套农村,三夏大忙可是一年里最美的景致,黄澄澄的、沉甸甸的麦穗静静地垂着头迎接着归仓的时刻。乡路边,一辆辆四方麦客开来的收割机也在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召唤。那意味着全年最重要的收获,因为汗水将可变做到手的钱。新华镇又是最具有河套风情的一个乡村大镇,于我一切都感到新鲜、刺激。我们采访农民、采访粮库,我是有样学样。轮到采访乡里的书记时,不料,高老师竟让我出镜,我?我不行啊,我从来没碰过这镜头呀。

“做记者就要学会应付各种不同的场合,不能出镜还干什么广电。”“你自己写几句台词,你关心什么就问什么”。

如果说麦苗韭菜分不清,我真的可以算作一个。对农业、农村、农民,我完全是个外行,我不知道我关心什么。

之后不久便又遇一囧:“经过几年的努力,在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政策指导下,全市农牧结合的布局业已完成。”当我把这篇洋洋自得的重要报道交给高老师后,他红笔一叉,勾掉了“业已完成”:这根本不是广播电视的语言,播音出去谁能听懂“业已完成”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求口语化而不是书面语化,你这文学词语在这不能用了。

头回当记者,第一次脸色苍白电视出镜,第一次被判报道稿不及格......

经历了许多个第一次以后,我开始抛去了文采铅墨、脱尽了词藻华章,经过几番寒暑耕耘树艺,我渐渐才成熟老练起来,成长为一名不同于报纸刊物的广电采编人员。

在广播电视新闻媒体里,我做了十年农民记者,对三农的认识和思考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农民记者的苦乐忧思

记者生活也是快乐充实的,能让我以梦为马,重新点燃激情,恣意快活于这份特殊的职业,并也不自量力地思考着记者的责任和担当。

十年里,川上的尘暴和土酒高粱白,以及经历的人和事将我的性格锤炼的比青砖茶还要粗糙坚硬但也醇厚浓郁了许多。

河套的乡村自然有着河套的味道,四季五方晴朗分明、渠路林田阡陌纵横。从三月春分麦入土到十月葵花回农家,河套有一百天是绿色的,那遍地的西瓜、华莱士、丑梨、番茄和青纱帐都是农民绘出的七彩图画;还有一百天是金色的,金色的麦浪、金色的玉米林、金色的向日葵铺满天涯。几字湾的地质地理造化了黄河流凌的独特奇观,也成就了开挖即淌的一首制自流灌溉水浇地。

我在河套田野上奔走,秋后大水漫灌的时节河套大地像镶上了一面面巨大的镜面,总能听到“水从门前过,不淌意不过”的得便宜卖乖的自豪,采访之余也总在思谋着他们的性格禀赋的养成。

除了既定的采访计划外,我总还要自己增加点新鲜的、有趣的、有味道的社会新闻、乡村野话,于是每年的新闻专题评选时,大题材能中,小话题也行,还积累了不少写作的故事。

采访被中央领导称为“农民发家致富的小财神”——韩成,我一连几次登上民主四社韩成的家门,吃他家的酸馍馍,喝他家的碱茶水,愣是记满了三本采访笔记、录了数盘磁带,最后连他家的狗都懒得理我了。在做记者的第一个冬天,我采写的“农业与科技”专题广播节目获得了自治区广播新闻的一等奖,创出了临河广电有史以来第一个一等奖,令全局上下兴奋异常,大有打了翻身仗的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总觉讨巧,内容并无奇,不过是形式上做了点创新,我以下乡记者的身份回到演播间与主持人梁慧敏共同讲述了一个农民技术员的个人奋斗和勤劳奉献的几个小故事而已,虽说这几个小故事也是在几次三番的登门拜访中找到的。一个基层台能做到对话节目形式新颖、不落俗套,还颇有现场感,因此被选中。新闻篇幅自然是短小的,于是,我又撰写了报告文学《热土》予以弥补。

九十年代初,河套农村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西瓜大丰收,也遭遇了极为落魄的西瓜卖难。通往火车站的大小街道被拖车、四轮车塞得满满登登,一连几日,我卧底到满脸愁容的瓜农中间,仔细盘问着他们的情况,打听着车站上车皮调拨的行情,价格双轨制时期,管车皮的铁路昏官们坐地起价,物流商贩们又无法承受,瓜农们则长达十天半月地睡在团结西街的车下路旁,累积的车钱比瓜钱也贵,不少农民夜里拉起皮袄偷偷跑路。

灾年受害、丰年也受害,农民真的艰辛、农业真的脆弱。这组系列报道有叙事有议论,既是我新闻作品的尝试,也是认识农业和农民问题的起步

在黄河险情面前

那年深冬,黄河告急,洪水径直淘刷北岸危及京兰铁路、110国道、京呼银兰国防通讯光缆的安全,大片农田地垮塌入河,黄河一夜吞噬上千亩,宣传部长王德义指令电视台由我组成抗洪救灾新闻报道的小分队,每天坚持播出二十分钟最新讯息的新闻专题报道,一方面鼓舞全市掀起支援前方的热潮,一方面把前线的最新讯息报道给后方人民。那还不是网络年代,视频资料和文稿必须驱车上百公里来回传递。我身背肩扛三十斤设备,深一脚浅一脚在胶皮似的大堤上奔跑采访。为了拍一组河岸上农民工奋战的全景镜头,市领导李新华竟别出心裁调来一台挖掘机在铲头里绑上两根头号铅丝,把我和王冬捆在了铲斗里,挖掘机伸进了黄河,我俩反身倒拍下了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危险镜头,年轻生猛,怎么都不知道害怕呢。

抢险工地看似战旗招展、人车喧闹,其实脚下暗流涌动,眼前险象环生,一次要登船拍摄,我前脚扛着摄像机顺利登船,后面郝少茹背着录像背包竟试探着单脚蹬船,船立马被蹬离了河岸,船上船下顿时一片惊呼,要知岸下就是六七米深的黄河,而这位女士已双脚八叉横亘在船与岸之间。更不幸的是还有一根一米多长的电缆拽着我和她两人,我眼前一片昏黑哪,眼看郝同学就要光荣了,而我要么把摄像机扔进河,要么一同被拉下水......黄河,小生今日要为国捐躯了。

万分危机时刻,在众人的惊叫中,是那几位经验丰富的黄河艄公把桅杆上的缆绳一把抛给了岸上的人,几下子拽住了滑离的船。

抢险后期,因劳累过度、忽感心悸,甚不舒服。于是奉宣传部指示,回到台里,在抢险报道的基础上制作一部《在黄河险情面前》,我心潮澎湃、悲喜交加、夙夜不昧,念念有词。一幕幕感人情景、一幅幅危机场面、前方吃紧后方支援的镜头画面一齐涌上心头,自觉感动,下笔如神。该片回传到自治区党委,竟令首长感动垂泪,片子获得了当年自治区精神文明“五个一”工程大奖。

团结协作创新——《致富路》

在临河市定位为蔬菜保护地生产基地的农业产业化大形势下,电视台配合时政需求策划了一部新的栏目,起个土得掉渣的栏目名,叫《致富路》,我从开始策划到后来成了制片人,《致富路》全新上马,我要求栏目要达到画风优美清新流畅;口语化的说新闻入心入理;学来的讲故事功夫不断纯熟;片尾采用了动画版童声二十四节气歌,启用的新主持人也格外卖力,张静稳健耽美、贺丹彦端庄大方,成为当时收视率颇高,大受农民群众欢迎的一档栏目。有一阵子,我们带着记者主持人下到蔬菜大棚去采风报道,农民伯伯们为能见到《致富路》的主持人而欢欣鼓舞、亲如家人,此情景毫不夸张。殊不知平素制作中,因语气语调感觉拿捏的分寸不准,主持人被我骂哭过多少次。连局长杨继萍都私下跟我讲不要太严苛了,借此机会我也一并向主持人致歉。

惯用左眼摄像的张平同学和老实木讷的贾俊龙同学在我的大力调教下也迅速上道,渐改瑕疵,能写能摄,一代新人茁壮成长。

团结协作、人心凝聚是《致富路》走向成功的最好注脚。它能成为河套农民勤劳致富的荧屏参谋和电视帮手是我们团队最大的快慰。

这个栏目在各种新闻评比中,拿奖拿到手软。很多年后,我还能怀着激动的心情想起这档栏目。

狼山镇杨家圪旦是有名的癌症村、尿毒重症村,这里的二百多口农民数十年因砷水中毒,四肢患病行走困难,当他们将手脚伸给我看时,都是一个个像龟裂一样四向开裂、坚硬,完全角质化了,且不说丧失劳力,全村因病致贫,很多人四处逃荒。政府曾一度打深井解决这个问题,井开通那日,我也二度奔赴采访,还学其他领导的样子,亲口尝上一瓢,但我知道,深井其实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里连空气都出现了问题。

干召庙镇,忘不了那位乡村放映员,骑着个破旧的250摩托风尘仆仆挨着村一周三天放映电影,与他喝酒时他说冬天骑摩托老是腿疼的厉害,我说老李,得去城里医院看一看了,他说等过了年后再去吧,还得把放映任务完成了。再相遇时已是两年之后了,蓦然看见他拄着拐已是一条腿了,那只没腿的裤管在冷风里荡着,我心一紧。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表情,咧嘴笑笑,骨髓炎,治的晚了。那你现在干什么呢?还是放电影,干不了别的了,这不,两轮摩托变成三轮摩托了。

我还记得,

那位患白血病得到北京知青全程救助的农妇;

那位“幸福村里幸福人”的五保户孤寡老汉;

黄河上,豹眼熊腰的扳船汉贾板仓和曲儿不离口的刘铁子。

他们都在我笔下或镜头里鲜活过……

乡村散漫,那么多生动的面孔、那么多有趣的灵魂。

广电人的趣闻轶事

广电人也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90年代,南风北渐,解放思想、打破藩篱,招商引资,时任市委书记的任亚平要求电视台要编写一部倡导改革的史诗般的政论片,抓我捉笔。可就是事情重大,莫得其名,请来一屋子各路文曲星们茶喝了几壶、烟吸了满缸,就是想不出个好名字。段祥武副台长拐进厕所小便,顿生大悟,急急回来,喊道有了有了,就叫“潮涌临河”,座下一片欢呼,正所谓尿出来的片名。

每逢春节,老秀才许建亭台长总有一重任在手,那就是为大家写春联,许台站在门口摇着握毛笔的手喊我去帮他写,于是我和朱明智就此加入了大撰春联的写手行列。三人行草各异,我虽字迹难看,无奈每年要写几百幅,连写数年,书法也别有小成。有记者的农村老家里,不仅人居,连猪窝、鸡窝、兔窝、柴房上都留下了我的“墨宝”,牠们若在天有灵,也会见证这个文人写字的成长。

乌兰布和沙地,兵团大聚会,我也穿一件赠来的白色体恤衫,上书北京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内蒙古三师二团“兵团情”,跟着当年的兵团老战士内蒙古电视台马沛然台长混在战友们中间随团采访,间有男女知青们过来握手寒暄,多年不见了,你还这么年轻。我附和着说,是呀是呀,你们也不老嘛。日子好了,越过越年轻呀。人家再问你是哪个连的?我说和你一个连的呀,你忘了?再想想看。搞的战友一脸狐疑。峨冠威仪的马台大手一挥戳穿了:你们别信他,他是混进咱二团革命队伍的,他是电视台记者王延锐。

拍一个小酒馆的广告片,没料到导演兼摄像的赵文广竟一下午手绘出了一系列的分镜头本,至于吗,这又不是拍电影。在我惊诧之余,那灯光也给的神了,把小酒馆竟拍成了外滩八景,酒馆名叫“再回首”,在深情的歌声里,美女食客饕餮之后,款款回首望向那堂匾,那叫一个专业。

人说老戏骨叫戏痴,颜军则算一个导痴了,拍草原上的一蓬衰草,他卧在那一襟斜阳里,反复试拍、来回调度,直到日落山后,他说这是乌拉特的草原,荒凉也是美。忘不了在我最后一部文艺专题片《拥抱新世纪》做后期时,和颜军夜守七楼非线编辑机房,至子夜及丑时,俩人还在兢兢业业地编辑着,灯影恍惚、音乐飘忽,楼道里鬼风穿门,又因为是抠图,主持人时隐时现在河套大背景上猛丁来一句,颜军幽幽地脱口说:妈呀,整一个闹鬼呀。我俩哈哈大笑,惊来一片鸡叫,天亮了。

广电人都知道一帧画面可以修上几个小时,一组镜头可以拍上几天几夜,熬夜平常事,编错有来由。《在黄河险情面前》的结尾,盟长韩志然自然要发表一段豪言壮语做总结,我在彻夜不眠编完以后,此片连续循环播出,有心人看出来了,韩盟长激情澎湃地原词原话连讲了两遍——汗呐,实在对不起了韩盟长,本人实在是太困了。

迎接自治区四十年大庆盟市台系列展播,巴盟篇由上下三级台组成了由特木尔夫、周荣富、黄勇和我的编导创作组,我负责撰稿统筹,新晋的韩雪芹作为外采主持人,许多状况下,都是现场发挥、随机编撰。在大桦背峰顶,望着脚下绵延的群山和辽阔的乌拉特草原,而山南边又呈现的是玉带般的黄河及丰饶秀美的河套川,我乘兴书写、小韩即兴抒发:巍巍阴山抚手来,七彩河套一揽怀。我们现在是在乌拉特草原和河套平原之间的阴山屏障最高峰大桦背向您直播介绍美丽的巴彦淖尔……小韩冰雪聪明、一遍完成。

有广电这碗酒垫底

广电,承载了我的一段难忘岁月,我从28岁到38岁的十年青春是在电波和音画交织的生活里度过的。

作为广电新闻记者的代表,承蒙各级信任,我在政协会议上做了十年的委员和常委,每每坐在主席台上,心中常常自念不敢懈怠。在表面风光实则平凡的广电生涯里,找不好自己的方位便极易沉沦,好在有同志们的鞭策和鼓励,还获得了自治区优秀政协委员称号,并被编进了《内蒙古政协委员风采录》。

1999年,巴彦淖尔盟新闻界举办首届十佳记者评选,我以电视记者身份荣获十佳。

同伴们,但愿我没给你们丢脸。

在电视台做副台长的同时,97年又担任了临河市社科联副主席,成了两栖人,多了一层工作和生活的考量。随着新世纪的来临,也因一些其他原因,我改变了自己的轨迹。踏着互联网的节拍,离开家乡投入了热浪汹涌的中关村。

人说所谓情怀,就是日后的记忆重现和温情念旧,哪怕是无人喝彩,也要自我唠叨一番。 感谢岁月,让我结识了这块热土上莘莘众生、无数好人。

感谢广电,让我走遍世界时,满身风尘里还浸染着河套的一片水土。 感谢朋友们,还能盛情宽厚地接纳我这个游子。

我要告诉同伴们的是,有广电这碗酒垫底,世界上什么样的酒也都能对付。

王延锐 永外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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