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胖子和他婆娘像往常一样,半夜三点起床,洗漱完毕到两百公里外的平山拉货。
殷胖子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些小贩攥着货不愁卖,就如同有女不愁嫁一样,想赚钱必须赶在对手前面。
三点正是瞌睡虫钻心的时候。
殷胖子之所以带他婆娘来,大作用没有,好处就是监督加“陪聊”——在他眼皮似耷拉非耷拉时往他胳膊拧一把。
开始还好,轻轻一下殷胖子就能感到疼,发出“哎呦”一声,久了身体就会产生抗体,像经常感冒吃药一样,干吃没疗效,这时他婆娘就会拿出杀手锏,在他大腿上狠狠拍一下,扯着上门喊:好好看路。
这连拍带吓唬,赶走了瞌睡虫,也打开了话匣子。
“上次要不是小王趁我没注意把老色撂到了大红里,那车不止赚2千。这王八蛋,贼精贼精的。”殷胖子说。
“你偷了300斤称咋不说。”殷胖子婆娘瞟了他男人一眼,同时自己脸上的褶子被微笑挤得更多更深了。
“老王说他上车赚1万多。”殷胖子婆娘见男人没吱声,继续说。
“他胆肥,做事不讲良心。”殷胖子正义凛然起来。
“讲良心只能喝西北风了!”
“过几年小孩娶了媳妇回老家养老去, 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买条黄牛学种田,借间茅屋傍林泉。”殷胖子说。
“别文绉绉的了,我看啥时死了啥时算养老,生来就是受罪命!”
殷胖子婆娘嘴上虽然这么说,目光却注视着前方。
车灯划破黑暗,照亮前方的路。
那光虽照的不远也不强,却让人心中踏实,敢于前行。
殷胖子婆娘望着东南方渐渐泛白的天空,显得异常兴奋,似乎这些景象让这个饱受风霜与冷落的女人重新拾起少女时代对梦的憧憬。
紧接着天空又泛红,泛蓝。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也逐渐多起来,众多车辆汇聚到一起拖起崭新的太阳,也带来了殷胖子崭新的一天。
殷胖子年轻力壮,头脑发达。
对时间的把握,足见他的过人之处:来早了小贩仓库门不开,来晚了货会被别人抢去,这样不早不晚到达还能赶上饭点。
早餐简单,一碗稀饭,两根油条,或者一块烧饼。
早餐店也简单:用遮阳伞遮着的流动推车,旁边放着桌子板凳。
大车一过尘土飞扬。
殷胖子找到两个空位,拿纸巾擦了擦,弯下腰吹几下。
他婆娘端来两碗粥,又问他干粮吃什么。
殷胖子习惯了吃油条,今天却心血来潮,希望能找回学生时代吃烧饼喝豆浆的感觉。
然而当他抬头看到做烧饼的老头时,胃酸直往外涌:老头光着膀子,脖子上搭块毛巾,那毛巾湿漉漉,让人很难辨出布丝的本色。
老头双手插进面团,汗珠随着他身体的移动伴随噼里啪啦的摔面声四处乱飞。
也许是担心汗水流到了眼里,也许是担心流到了面里,他时不时抬起胳膊蹭汗,有时也举起右手划拉一下,用力甩在地上,紧接着在毛巾上搓搓,继续揉面。
看到这一幕,殷胖子再也提不起食欲来,就狠狠冲着女人喊:“今早不饿!”
吓得他婆娘半天没回过神来,真不知这头犟驴哪里来的无名火。
殷胖子今天要去姓沈的那家,他家货多,同行都喜欢和他打交道。
殷胖子不知他是哪里人,也没问过,听口音像是苏北的,也像安徽的,又像山东的,这个不重要。
平时见面互称老板,背地里却在姓前加个“小”字,或者“狗日的小”字,比如:这狗日的小沈今天货卖给别人了。
“沈老板有货吧?”殷胖子直接把车顶到小沈仓库门口,下了车一边打招呼一边递香烟。
小沈也客气,乐呵呵说:“你个死胖子,车抵到我门口,有货也跑不掉。”然后一边接烟,一边转身往仓库里面走。
“这一堆白烟,那一堆涤纶,墙角那堆是化纤。”
殷胖子嘴里叼烟,心中窃喜,脸却像平静的湖面。
“最近行情好吧?价格涨了吧?”小沈问。
“差的要命。”殷胖子婆娘抢先一步。“卖不上价,厂里还说货杂,要雇人挑。”
“昨天老王来说行情好呀。”小沈说。
殷胖子婆娘不再说话,她不知老王有没有说过这话,但心里已经骂了这个老家伙十几遍。
殷胖子沉稳得多。
他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把烟从口中轻轻夹出,吐口烟圈,接过话题说:“跟以前差不多,好在不像以前那样欠帐厉害。”
小沈把烟从嘴里拔出,眉头紧锁,说:“服装厂最近换批保安,一切都要重新打点,现在人刁得很,十块的烟对他们来说就像掉在地上的一毛钱——有人瞄没人捡。”
殷胖子好像没听到。
他从钥匙链上取下刀片,把色皮袋划开,拉出一根布条,然后用打火机点燃,放在鼻尖闻闻,又用手碾一碾。
确保货没问题后把布条重新塞进袋子里。
小沈问:“殷老板认识张老板不?”
“哪个张老板?”
“瘦瘦的高高的黑黑的,三十来岁。”
“没听过这个人。”
“他说今天来看这批货。”
殷胖子一愣,似乎才缓过神来。
“那行,加一百称吧。”殷胖子望了望婆娘,似乎有话,却又把嘴抿得紧紧的。
殷胖子和他婆娘搬货,沈老板称重。
搬货是辛苦活,铁打的汉子也会累孬。
以前装车雇五六个工人,现在天热,买卖双方不肯给加价,工人一生气全他娘的跑了。
车子越堆越高,殷胖子越干越累,上气不接下气。
她婆娘一会在旁边搭把手,一会又盯着磅跟小沈计较半天。
小沈倒轻松,时不时开玩笑似的往殷胖子婆娘胸前摸两下,惹得殷胖子骂爹又骂娘。
阳光炙热,铁皮车厢似烙铁一般。
殷胖子站在车顶装货,黝黑通红的脸上汗珠晶莹剔透,本来干净的汗衫被货上的灰尘染得污迹斑斑。
殷胖子婆娘看到这一幕,心中酸酸的,眼眶热热的。
刚结婚时那个白面少年是多么英俊潇洒,意气风发,十年一过,如今这个男人背驼了,腰坏了,十指因长期抓袋子而变的畸形了。
付完钱临走时殷胖子婆娘还在小沈面前抱怨,说今天的货不好,不赚钱!
直到看不到小沈时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