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工的春天

没有人说过不能成为作家就不可以用文字记录生活。只是,如果真这样去做的确是一条看不到尽头且漫长的路。

多年前,在一个台湾人开的五金厂里,有一天,负责维修我们车间机器的五十多岁老师傅对我说:"小伙子,你怎么不去学一门技术?

像你这样干普工什么时候是个头。

像我一样,学会了技术工资也高,人也轻松。"

我只是看着老师傅腼腆地笑了笑,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总不能说:"那您教教我吧?"

在那之前,我就听一些老同事说起:要想学技术是需要关系的,没有关系谁也不会把本事教给你。

因为手脚麻利,我们手车组的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但没有一个能成为老师傅的徒弟。

过了有两个月,在一次早会中,组长宣布有一个上面派过来学维修技术的小伙子,这就算是给老师傅安排上徒弟了。

第二天,老师傅的徒弟来了,也是一个清瘦的小伙子,让我多年后还能记起他的并不是他的面容或是其它,而是他头顶上的一撮毛,准确的说是一撮从满头灰白发里长出来又伸到前额上空飘着的紫色毛发。

大家一时间都议论纷纷。

厂里不是规定不能染发吗?

这人也太狂了吧?

这人什么来头?

一个广西的同事,平常没事就喜欢给我们车间里的同事们讲讲笑话跳跳舞什么的,人非常活跃嗨皮,喜欢戴耳钉。

休息间,耳钉给紫毛递上一根烟,两人好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相互介绍后便聊得火热了起来。后来,经过耳钉的快嘴一个传一个全都知道了紫毛的底细。

原来紫毛是品质部课长的亲戚,他们都是四川的,连我们组长都是他们一个地方的。

知道情况后的大伙都纷纷感叹:怪不得...怪不得......

再后来,听同事们说维修机器的老师傅其实不愿意带徒弟的,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一点他是认识得深刻的。

最后,我还是在车间楼顶中途休息的时候听老师傅说过一句:我也快走了,去我朋友那边。

然后,他掐断手中还没有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使劲踩了踩后板着脸转身离开。

无论车间怎么尔虞我诈,我还是记住了老师傅的话:我要去学技术,做一个像他那样有本事的人。

辞职很顺利,等着离职日期到来就行,毕竟在那个工人多如牛毛的年代,无名小卒没有人会去挽留,也不值得被挽留,多的是接替工作的人。

为了方便找工作,我花50多块钱买来一辆小的新自行车,从几公里外的自行车店里推着走回出租屋,出租屋的大门进去是一个小斜坡,刚好可以用来练自行车,双手扶着车一只脚踏上去往前溜,另一只脚随时准备刹车,方向在手里左右摆动,循环往复。

两个小时后,车技已经练得差不多,可以平稳前进灵活刹车。

接下来就是沿着马路两边的工业区寻找能学到技术的工作机会,一般来说,规模大一些的工厂都会把招工广告贴在厂门口,小加工店这样的也会贴在铺面门上。

正值夏天,天气很热。

我反复看来看去,不是招普工就是技术员,还有管理类的职位,学徒的职位完全没影子。到一个厂门口的小卖部花2.5元买了一瓶冰红茶,咕噜咕噜喝下去后暑气才稍稍消下去。

继续在坚硬的马路上边骑边看,因为有些腼腆,我想尽量避免跟别人说话,问问都不想,只想自己去看看招工牌子,有合适的职位再硬着头皮上前去问问。

最后在离网吧20米远的路口旁,一张显眼的白色招工纸就贴在那个加工店的贴门框上,我蹑手蹑脚地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想尽量看得清楚些。

我一边看着A4纸上的招工介绍,一边瞟着门那边有没有人看过来,幸好这家是有招学徒的,还招快走丝补师。

我一边高兴一边又想着该怎么进门去跟人打招呼。

正在为难间,一个看着比我略长几岁的年轻人问我:请问你是来找工作的吗?

我有些紧张地说,是的,我想找一份学徒的工作,看到这里有在招聘快走丝学徒是吗?

年轻师傅说,对啊,我们正在招一个学徒,要不你先进来看看我们的工作。

我说,那我看看,说着,便走进一间五六十平米大小的门面车间,车间里光线有些暗,四周墙壁上沾满黑色油渍,连地板都变成了油黑色,里面的几个过道都只能刚好穿过一个人,4台快走丝摆满一半的位置,另一半位置沿着墙角放着一张油黑色大长桌,工人坐着矮凳子在上面加工产品,剩余不多的空地分别摆放着加工过或还没有加工的模板和零件。

店里就年轻师傅带着一个学徒在,老板和老板娘都出去送货去了。

那几台叫做快走丝的机器一直在运转着,机器的尾部,一个滚筒状的东西身上被捆满钼丝,穿过一个个设计好的机器卡口,最后穿透模板打好的针孔再回到滚筒上的一个钉子上被缠紧,往回用手拍打几圈后,按下电脑空格键,再按下机器启动按钮后开始照着设置好的程序切割。

据说,这只是其中一道工序,在这之前还需要做别的准备工作。

首先,老板把模板和零件从工厂里用车拉回来,师傅根据客户的图纸要求在模板和零件上用卡尺划出每一个点的坐标,再用铁钉在中心点敲下印子。

接下来就是细孔放电,这个机器的原理就是用清水和铜管来打穿又硬又厚的钢板,就连钨钢也可以被打穿。当然这也不是谁一上去就能打好的,新手很多时候都会把孔打偏很多,甚至报废。

打好孔后就是要根据模板被切割掉的部分来考虑怎么合理放在机器上加工,并且尽量避免机器不会被割到,这也需要有一定的经验,在不需要切割的模板边缘四边用螺丝和压板稍微锁紧,再就是用校表把工件校到上下左右都垂直。随后上紧螺丝,后面才开始滚筒和钼丝的表演。

就这样,我看着他们两个来回在五六台机器上操作各种流程,还不停地给我讲解加工原理,机器里的切削液不知道多久没换,一层层切割后留下的油和铁末结合在一起黏在机器平台上,时不时还有黑糊糊的油渍被切割中的钼丝甩出来溅在年轻师傅脸上,他用同样沾满油渍的工衣擦了擦脸,手上拿着的布条也不停地来回擦拭着双手上的油。

脚上那双白色人字拖也被染得只看得见一丝白色,脚趾甲和手指甲里面都塞满黑色油渍,就连脸上的毛孔都被堵成黑色。

年轻的师傅侃侃而谈,我也听得着迷且疑惑,虽然工作是比较脏,不过学会后就是师傅,那工资就高了,而且也不用那么累,毕竟有徒弟帮忙干累活。

店里的这个学徒是老板的同村,刚到店里半个月,人也比较腼腆。

后来,我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刘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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