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之死

昨天父母和我儿子来参观我们的新家,刚装修好,过去这些天都是我在张罗,他们还未能一睹真容。来的时候把我从前养的一条热带鱼也一起带了来,装在罐子里,鱼缸也搬来了,但因为是新水刚倒进去,我就想着让小鱼继续在罐子里待一会儿。

我们在楼下玩,我开着电视,我儿子捧着话筒唱歌,我妈在厨房擦冰箱,我爸坐在椅子里刷手机。中间小孩上楼了一会儿,他还小,习惯性地做点“小动作”,乱开开关或是其它什么。但我在楼下装配一个模型,也顾不上他。

隔了一会儿我上楼,这时才想起我的鱼来,凑上前一看,罐子里哪里还有鱼在呢?我左右环顾,它竟然一动不动地躺在桌子上。我们把它放回到水里,它已经断气多时,浮尸在水面上。

我马上想起我儿子,中间只有他上楼捣鬼,于是把他叫过来问话,他赖得一干二净,我想起他之前也捞过鱼,有点怀疑他,尤其因为那个罐子很深,鱼要跳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就是不承认,我又觉得似乎也不是他干的。

小鱼的死成了我心里的一个阴影。它已经陪伴我快一年了,这是一条很凶、很健壮的彩虹鲨,之前鱼缸里其它的小鱼儿都让它啄杀得死得死,伤得伤,最后只剩下它独自一人,它终于悠哉悠哉了。我那时就在想,等到它死的时候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

其它的鱼儿都死得很可怖,翻着肚皮,由于发现得晚,基本都开始腐烂,褪尽了活着时鲜艳的颜色,偏偏鱼缸里还养着螺蛳,那些东西专吃腐尸。可是彩虹鲨依旧很淡定,它游过那些尸体,完全不为之所动,不害怕,也不去注意它们。它的身体依旧黝黑发亮,它的尾巴依旧红得灿烂。可是我知道它总有一天会死,只是它自己不知道而已,它死的时候我会为它收尸,把它冲入马桶。

现在它死了,死得并不可怖,因为还没来得及腐烂。它的身体依旧黝黑,尾巴依旧红得鲜艳,连鱼眼睛也还没来得及变浑浊。那也许是最体面的死法,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我竭尽所能地延续它的生命,在天冷的时候没有搬迁,它的生命也确实在我的照应下延续了将近半年,它的正常寿命是五六年,现在正当壮年,所以兴许它确实能从罐子里跳出来。也许它听到楼下热闹,发现四周无人,于是就奋力一跳。它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我想起刚掀开罐子时我也寻思着是不是要再盖上,但终究没盖,因为想让它透个气。很多时候,一个小小的疏忽也许就带来了一个不可逆的结果。可是我们这些凡夫毕竟分辨不出何为疏忽,也没法未卜先知。所谓的疏忽也谈不上疏忽,只是佛说的“因缘”而已,一切都是因缘和合,又道缘起性空,所以本为空,我的鱼儿不过是脱离了肉胎的束缚,重新投胎去了。它的魂和我的魂也许没什么不一样。

只是所谓的因缘太无常了,你若太在意,那就会活在惶恐中,猜不到结局,所有的发生似乎都成了因,比如我一念之差没有盖盖子,比如我在楼下忙着吃喝,装配模型,没顾得上上楼检查……可是这一切又都是那么自然,不盖盖子就是我一时冒出来的想法,没经过反复思量,至于一直没上楼,也是因为我压根把它忘了,或者根本想不到它能跳出来。所以,用一颗平和的心来看就是时间到了,它是该走了。

这个对于我们来说欢乐的日子,对它来说却是最痛苦的日子,是它在这世上活的最后一天。这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你欢乐或无所事事地度过的一天,却是另一些人最痛苦的弥留之际。未来某一天也会临到自己头上。所以黛玉葬花时才有那句:他日葬侬知是谁。

后来我上楼收拾桌子时无意间在桌面上发现几点黑色的印记。我仔细刮下来一看,是小鱼的鳞片,可想而知,它当时是如何垂死挣扎。我把它们拢在一起,一小撮黑色的鱼鳞,即便是再体面的死,对受死的一方来说还是意味着绝望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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