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匮乏的旧年代里关于吃的记忆

又想起这段话，干脆写下来吧：

“那天，十三姨给我买了五块猪油糕。我坐在房间里，五块猪油糕摊在一张纸上，纸上渗着油渍。十三姨坐在我对面，眼睛不看猪油糕光看我。我一口气把五块猪油糕都吃光了。我打了几个饱嗝。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想不起猪油糕。我感觉我已经把世界上的猪油糕都吃光了。

　　好吃的东西原来也是可以吃光的。我后来想，我是把好吃的感觉吃光了。好吃的感觉吃光后，好吃的东西也就没了。

　　桌子上撒了几点猪油糕碎粉，我用手指捻起来，想放进嘴里。十三姨一个巴掌打了过来，厉声说，没规矩。这么脏的东西怎么能吃？

　　我盯着被十三姨打在地上的猪油糕碎粉，有一颗黑色的芝麻夹在白色的碎粉之中。我很心疼，心想，怎么让这颗芝麻掉了呢？

　　那颗芝麻在我心里存放了几年才逐渐淡化。于是，我也就记住了十三姨打我手的疼感。”

这段真的写得太好了，去年在《收获》杂志微信公众号上看到的，是作家陈永和写的一篇短篇小说，名字就叫《十三姨》。看完之后我就印象特别深刻，乃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来一次，觉得怎么这么传神，这么好。

后来在看作者的写作背景的时候发现真实的十三姨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婚约被毁后，终身未嫁，用一生去等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军统特务，国民党高官，戴笠的大亲信。一生被人猜测，少有流露感情的十三姨，在断气前，突然抓住干女儿的手，问了一句：他在哪里?他也没有结婚吗？而答案却无从得知。

我还记得作者当时说：那句话深深打动了我。海水退了下去，冰山浮出海面，十三姨在我心里站了起来。也是因为那句话，作者后来走上了寻找“他”的真相的路。经过四处奔波以及少数资料的帮助下，最后得知这位国民党高官也终身未娶，安眠台北，也算是对十三姨的一个交代。

喜欢这种朴实的生活故事，好像我真的也有一个十三姨一样，虽然我要说不是十三姨而是和吃有关的事。

回到开头那段，最有同感的是那句：好吃的东西原来也是可以吃光的，我后来想，我是把好吃的感觉吃光了。完全就是我小时候物质匮乏时突然得到一大包爱吃的东西，然后疯狂进食后的感受。那种对食物的渴求，和得到食物后的疯狂再到最后的厌恶，是我切身体会过的感受。这种感觉太过深刻以至于现在遇到爱吃的东西都常常不敢过度进食，想着要留点念想，怕自己再把好吃的感觉吃光了，就再也没有了。

是否食物本身从来就没有好不好吃一说，是我们自己把种种想象投射到食物上，给予它“好吃的感觉”，所以当我们把这种感觉一次次送进嘴里，好吃的感觉就会被吃光，好吃的东西也跟着没有了。就像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常会说对某个人好感败光一样，如果太贪心，对食物的好感也是会败光的。

世界上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能寻觅到的却只有那么几个，还是希望自己往后能够拥有把好吃的东西留住的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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