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单人生》-弗雷德里克·巴克曼

布里特-玛丽必须登记,像个罪犯那样,她似乎不是来找工作,而是偷工作的。


在平时的超市里,她会照着清单,依次买下上面列出来的所有东西,但她不喜欢一个人购物,因为她不愿意推购物车。

推购物车的总是肯特,布里特-玛丽会走在他旁边,扶住购物车的一角,并非为了掰着车子指引方向,而是因为喜欢抓着肯特也正抓着的东西。


小伙子耸耸肩,接过她的钱。

布里特-玛丽很想告诉他,她丈夫其实是位企业家,所以她能轻松地按照原价买下三文鱼,可那个年轻人已经开始收下一位顾客的钱,仿佛她并没有那么与众不同。


孩子们希望我自己编故事,可我不明白,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专业人士写的好故事可以读,为什么还要现编。肯特说这是因为我没有想象力,但我其实很有想象力。

年复一年假装什么都不懂,难道这不需要很了不得的想象力吗?


布里特-玛丽一向喜欢看戏,演员虚情假意的一通表演,竟然能在谢幕时赢得观众的掌声,这令她着迷。

然而肯特的心脏病发作,还有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的声音迫使她再也无法假装下去,既然在电话里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你就不能假装她不存在。既然演不下去,布里特-玛丽就失去了获得掌声的资格,所以她离开了那间病房,带着一件有香水味的衬衫和一颗破碎的心。还是别指望什么掌声和鲜花了。


布里特-玛丽发现,打断别人的死亡过程是非常失礼的行为,让濒死者听到粗俗可怕的语言更是不敬,况且,除了“我操”这样的字眼儿,还有许多更得体的词语足以表达说话者当下的感受。


布里特-玛丽从没见过这么丑的发型,大概是受了惊的猫帮她抓出来的。


那则广告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站在干净的窗口向外张望,下面写着“菲克新带您看世界”。

布里特-玛丽喜欢那张图,等她长到拥有自己的窗户的年龄,她就开始用菲克新擦窗,每天都擦,坚持了一辈子,因此从没遇到过看世界方面的问题。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看到她。


 “如果把博格打扫得干净一点儿,也许经济危机就没那么愿意住在这里了呢。”


他们说,人出门在外的时候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因此布里特-玛丽讨厌旅行。她不希望改变。


我们没办法预测爱情什么时候开花,直到突然有一天,你醒来时发现它已经开花了,爱情的花朵枯萎起来也是这德性——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为时已晚。


后来,“几年”变成了“更多年”,“更多年”变成了“一辈子”,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并非布里特-玛丽选择不去期待什么,只是某天早晨醒来,她突然意识到所有的期待都过了保质期。


她想给老鼠讲讲自己的人生危机,想和它讨论人在孤独的时候为什么难以认清自我,尤其在你总是为别人而活的情况下。

不过她决定还是不麻烦老鼠了。

她抹平裙子上的折痕,非常正式地说:“我打算邀请您做一份工作:每天晚上六点钟来这里吃饭。”她指了指士力架。“要是我们双方都觉得这样的安排有好处,那么假如您死了,我不会让您躺在墙洞里面发臭,您也要为我这么做,如果人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的话。”

她还想补充说,她一直认为(她这个想法是有理有据的),人的灵魂就住在碳酸氢钠里面,碳酸氢钠带着灵魂离开身体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只剩下抱怨尸臭的邻居。


和所有爱玩的人一样,很难弄清她究竟因为爱游戏才擅长游戏,还是因为擅长游戏才爱游戏。


孩子眼里的怒火竟然让布里特-玛丽抖了起来,这种表达方式显然不适合正常的人类。薇卡的脸颊上出现两行泪水,布里特-玛丽拿不准这孩子是打算扑过来拥抱她还是和她拼命。


镜子里那张饱经寒冬侵袭的脸仿佛属于另一个人,对阳台植物和布里特-玛丽而言,冬天总是最难熬的。她的头号敌人是寂静,因为你无法在寂静之中判断别人是否知道你的存在,而冬天恰恰是个安静的季节,冷得人不想说话,全世界都在装聋作哑。


 “有人告诉我,喜欢足球是一种本能。要是街上有个球朝您滚过来,您会下意识地给它一脚,这跟您恋爱的时候是一样的,因为您不知道怎么躲开它。”警察笑着说,似乎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谁告诉您的?”

“孩子们的老教练,还挺可爱的,不是吗?”

“挺能瞎说的。”布里特-玛丽驳斥道,然而她内心深处有点儿想说“挺有诗意的”。


当你有地方放你的阳台植物时,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社会跟人差不多,如果你不问太多的问题,不随便搬动大件家具,很难发现隐藏其中的污点。


人类是唯一通过龇牙咧嘴表示友好的动物,其他动物都以此表示威胁。


只要遇到那些你看不明白又懒得解释的事儿,埋怨混混准没错。


逃税肯定犯法,但他没有办法,经济危机使人绝望,绝望使人变蠢……


她回到娱乐中心,虚掩着前门,把盛着士力架的碟子摆在门口,还在碟子旁边留了张字条,上面用墨水工整地写道:“外出约会,或者说见面去了,或者随便怎么说,总之你吃完以后无需把碟子放回去,这不会给我添麻烦。”

她还想告诉老鼠,希望它能找到可以共进晚餐的同类,因为她觉得老鼠不应该一只鼠吃饭。一只鼠的孤独意味着两只鼠在一起的机会被浪费了,对人类来说也是这样。

但常识命令她不要干涉老鼠的社交,所以她并没有把这些话写上去。


 “善良的男孩不会主动亲吻漂亮的女孩。”布里特-玛丽的母亲有时会这样说,但她真正的意思是:“漂亮的女孩不应该亲吻善良的男孩。”因为善良的男孩往往不具备可靠的赚钱能力。


过日子的意义在于抱团,和另一个人身上的你自己抱团,还需要回忆、墙壁、碗橱、餐具抽屉等等来帮助你知道各种东西都放在哪里。


 “我以为只有相信规则和制度的人才会当警察。”

“我觉得斯文当警察的原因是他相信正义。”


需要好几年才能了解一个人,有时甚至需要一辈子,这就是家庭存在的意义。

在旅馆里,你只是个游客,旅馆不知道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人生的乐趣本来就少得可怜。

无论是谁都很少有机会留在原地,拒绝在时间的长河中随波逐流,在快乐的漩涡中永远沉溺下去;也无法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充满激情。


本进球的时候,布里特-玛丽大声喊了出来,她的脚跟也离开了地面,仿佛被体育馆的地板弹到了半空。大部分人可没有在寒冷的一月遇到这种好事的福分,激情是宇宙的恩赐。


她一度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当他出现在公寓楼的楼梯平台上时,她就不再那么孤独了,因为他需要她。别人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孤独。


我母亲干了一辈子社会服务工作,她总是说,在这些成堆的垃圾话里面,在垃圾山的中间,你总能发掘出一个阳光灿烂的故事。就凭这一点,这份工作也值得做。“您就是我的阳光灿烂的故事,布里特-玛丽。”


萨米告诉我,我不是那种甩手不管的人。可你必须明白,我其实就是这样的,无论我选择怎样的生活,都会有人被我甩在身后。所以唯一正确的做法,也许就是乖乖回到原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她想知道,一个人在老去之后,灵魂中还剩下多少自我改变的空间,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他们会怎么看待她,会如何让她认清自己。


悲痛是突如其来的,并没有经过所谓的“五个阶段”——否定、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接受,而是五种感觉一齐上阵,同时折磨着你,凝聚成一股从内心深处燃烧起来的足以吞噬万物的火焰。


 死亡是无力的终极形态,无力则是终极的绝望。


晨曦温柔地叫醒了博格,仿佛用阳光和各种美好的承诺呼唤自己的爱人起床。曙光快活地落在羽绒被上,挠得人心发痒,像刚煮的咖啡和新烤的面包。然而它不该这样做,今天不该这么美,可晨曦根本不在乎。


奥马尔走出来,孩子的身体,成人的眼神,这是否意味着童年的终结?


她机械地和他们握手,眼神空洞,好像有人关掉了她身体里面的某个开关。


他说,萨米看到恐龙独自走在路上,薇卡和其他小孩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踢球,但恐龙听不懂他们的话。于是萨米把足球朝他推过去,恐龙踢了一脚,后来就和他们一起玩了。


“我答应过萨米,他们会没事的。我保证过……我希望……他们有机会……他们的人生中必须出现阳光灿烂的故事,在某个时候。”过了很长时间,她终于说。


足球强迫生活继续下去。总有新的比赛、新的赛季。人们总会梦想一切变得更好。这是一项神奇的运动。


您支持哪支足球队?”

斯文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仿佛如释重负。他若有所思地回答:“我没有特别支持的球队,我想这是因为我太喜欢足球了。有时候,对某一支球队的偏爱会妨碍你去爱整个足球运动。”这个回答非常符合斯文的性格。比起相信激情,他应该更相信爱,正如他是个比相信法律更相信正义的警察。

很符合他,布里特-玛丽想,但没告诉他这么多。“像诗一样。”她说。

“没错。”他微笑道。


布里特-玛丽知道失去一个兄弟姐妹的感觉,也明白假如没有信念支撑,人会如何迷失自我。考虑到这些,她觉得自己能够给予博格的最好礼物,就是一个足球场。


银行站起来,冲着扶手椅叽里呱啦地骂了一大串脏话,似乎扶手椅是人类变老的元凶。


 “您明天准备干什么?”

布里特-玛丽两手交叉,扣在肚子上,竭尽全力深吸一口气。“肯特会等着我去敲他的门。”

薇卡把手插进衣兜,挑起眉毛。“那斯文呢?”

布里特-玛丽又开始吸气,继续吸气,直到整个博格都在她的肺里跳上跳下。“他告诉我,每次听到敲门声,他都希望是我。”

在街灯的映衬下,孩子们显得格外矮小。然而薇卡伸了个懒腰,挺直脊背,说:“请您帮我一个忙,布里特-玛丽。”

“说吧。”她低声道。“明天谁的门都不要敲,钻进您的车,只管向前开!”


站在银行家的阳台上,感受整个博格的气息温柔地穿过发间,不用担心发型被吹乱,只需体会微风吹拂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闭上眼睛,保持足够长的时间,就能想起她为了自己做出选择的所有时刻,抑或是意识到她从来没有为了自己做出过任何选择。


如果一个人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她一生中做过的所有选择,意识到她每次的选择都是为了别人做出的。


她想谈谈自己的感觉,敞开心扉,平生第一次开诚布公,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一只坚定的手就把她拉回路边。她发现人行道上摆着许多塑料汽油桶,仿佛是一夜之间从卡车后厢里掉出来的。

“全体队员凑钱买的,我们计算了实际路程。”男孩说。

“是我们里面那些会数数的人计算的。”女孩插嘴道。

“我会数数!”男孩怒吼道。

“没错,你数数和你踢球的水平差不多,这说明你顶多能数到三!”女孩笑道。

布里特-玛丽凑过去打量了一眼那些塑料桶,发现它们很难闻。有什么东西蹭着她的胳膊,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孩子们拉住了。

“这些是汽油,我们按照路程长度准备的,足够您开到巴黎。”奥马尔轻声说。

“还能再开回来。”薇卡补充道。


备注:图片来自当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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