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古称古称雒(音落,古书上指白鬣的黑马,同“烙”,烙印;又为姓氏之一)阳、豫州,位于河南西部、黄河中游,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洛阳有着5000多年文明史、4000年的建城史和1500多年的建都史,先后有105位帝王在此定鼎九州岛。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是隋唐大运河的重要枢纽。沿洛河两岸分布着夏都二里头遗址、偃师商城、东周王城、汉魏故城、隋唐洛阳城等五大都城遗址。龙门石窟、白马寺、关林庙、白云山、龙潭峡、鸡冠洞、重渡沟等均为洛阳著名景点。
洛阳城驰名天下的不只是美景,更是牡丹。牡丹乃毛茛科、芍药属植物,为多年生落叶小灌木。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说:“牡丹虽结籽而根上生苗,故谓‘牡’(意谓可无性繁殖),其花红故谓‘丹’。”其花色泽艳丽,玉笑珠香,风流潇洒,富丽堂皇,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其品种繁多达上百种,色泽亦多,以黄、绿、肉红、深红、银红为上品,尤其黄、绿为贵。盖因其花大而香,故又有“国色天香”之称。与花中之魁之梅花、凌霜绽妍之菊花、王者之香之兰花、花中皇后之月季、繁花似锦之杜鹃、花中娇客之茶花、君子之花之荷花、十里飘香之桂花及凌波仙子之水仙并称华夏十大名花。牡丹因洛阳而闻名于世,被誉为“千年帝都,牡丹花城”。北宋时,洛阳牡丹的规模是空前的。当时洛阳人不单爱花,种花,更善于培育新品种,牡丹“不接则不佳“,他们用嫁接方法固定芽变及优良品种,这就是北宋时最突出的贡献。
这是洛阳城里最豪华的一处私人府邸“牡丹亭”。说是“亭”,实际上是一座宏阔秀美庄园。整个庄园由7个大院组成,逾420间房屋,各院疏密相间,布局井然。园内主体建筑多属二层楼房,连同屏门、东西两厢组成类似四合院的构式。各院四至六进不等,房舍多是雕梁画栋,明柱花窗,所刻浮雕图案栩栩如生。7个大院大门台阶都是7层,寓意步步登高,样样齐全;门槛极高,门框特大,其中西面大门楣下框镶嵌着四个标有琴棋书画图案的大门;门楼的“脊”和“哨”都装饰有特制的“龙头凤尾”和各种形态的小兽,显示出主人的豪华富有;与大门楼相连的南群房外墙加工极为精致平整,墙面上均镶有雕刻着石鼻钮的拴马石环,表明这座府邸平日人来熙往,骡马欢腾;而东面一进院的石毯上拼砌的制钱图案,说明匠人设计的精巧堪称一绝。漫步院内,随处可见的“福、禄、寿、喜”刻字、“蝙蝠、梅花鹿、老寿星、喜儿”图案,象征着美好平安的“牡丹、菊花、荷花、梅花”图案,镶有多种蕴含美好寓意图案的花墙等,既表明了府邸主人的精神追求。
以上种种,足见府邸主人是个很有品味、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人生苦短,白云苍狗一瞬,今朝有酒今朝醉般纸醉金迷为吾辈不取,但追求高品质的生活却是怡人怡己。洒脱一些、放下一些,多赏些美景、多饮些美酒、多交些好友,令生活多一些情趣、多一些快乐,人也可以更舒畅、更惬意。烦恼是一天,欢喜是一天,何不绽露笑颜?
“牡丹亭”的主人显然深得其中三昧:这里有全洛阳开得最好的牡丹,洛阳开得最好的牡丹,也即是天下开得最好的牡丹。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一拂黄、软条黄、延安黄、颤风娇、百药仙人、月宫花、小黄娇、雪夫人、粉奴香、蓬莱相公、卵心黄、御衣红、紫龙杯、三支紫等不知凡几,可见主人已有唐时宋单父【2】的遗风;这里有全洛阳最香醇的美酒“百里香”,即使放到龙城,也上得了皇帝的御宴;这里有全洛阳最繁复的花草,珍稀名贵,很多你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这里有全洛阳最齐全的书画收藏,多与“牡丹”有关,篆隶楷草行,样样俱全。东厢题的是唐时洛阳诗人刘禹锡的《赏牡丹》:“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西屋书的是北宋周师厚(名臣范仲淹的侄女婿)的《洛阳牡丹记》:“姚黄千叶黄花,色极鲜洁,精彩射人,有深紫橒心,近瓶青旋心一匝,与瓶并色,开头可八九寸许……一百红者,千叶红花也。洛中塞食众花未开,独此最先,故此贵之。”正厅挂的是《牡丹花神赋》(作者按:《牡丹花神赋》是当代著名辞赋家、民生理论家、社会评论家金学孟先生的名作,其人对中国辞赋创作颇有造诣,被国务院妇儿工委、国务院扶贫办、全国妇联联合授予“爱心辞赋家”。此处借用,读者不必深究):“扬洛水之清波,滋厚土之沃壤,凝山岱之精气,集水秀之柔肠。日月使之覆翠,大地使之茁壮,黄河使之增色,嵩岳使之霓裳。尔乃昂昂然自远古走来,艳艳然从岁月异妆,跃跃乎随千卉出新,姣姣乎竞百花较靓。于是雪融苏醒,莺飞草长,暮春三月,满城盛装。乘兴之时,友朋踏访,仰呼洛神以相伴,俯折赘枝而倜傥,邀永叔以举樽,送梅去而惆怅。可慰鹿韭胜寒梅,更喜此物觑媚娘。兴极把盏,物我相忘,三盅金汤茶茗,八觞玉液杜康,朦朦胧胧,醉入梦……”
【2】据柳宗元《龙城录》记载:“洛人宋单父,善种牡丹,凡牡丹变易千种,红白斗色,人不能知其术,唐皇李隆基召至骊山,植牡丹万本,色样各不同。”当时的“艺人”因受社会所限,生活所迫,所掌握的“绝技”是不外传的。所以,宋单父种植牡丹的“绝技”使后人“不能知其术”。但是,从“植牡丹一万本(株),色样各不同”来看,牡丹的栽培技术已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
“牡丹亭”的主人正是吉琪明月,他的朋友自然就是吉月商阳与金锐。三人正举杯畅饮,谈笑风生,乐在其中。
金锐是在了结了南宫案之后,匆匆赶赴洛阳之约(见第四章)的。
※ ※ ※ ※ ※ ※ ※ ※ ※ ※ ※ ※ ※ ※ ※ ※ ※ ※
回说那日,南宫旭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传叫南宫伯寅的仆从依然没有回来。南宫旭日的脸色越来越沉,双眉皱得越来越紧,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耐心已经濒于崩溃的边缘。
“怎么?他还真长能耐了,要为父亲自去请?!”南宫旭日袍袖一拂,转身向门口走去,刚行数步,门被“嘭”的一声撞开,十数个仆从跪在门外,脸色煞白,说话都结巴了:“禀...禀...禀...禀老爷,府中都找遍了,大...大...大少爷不见了!”
“混账!今早我还见过他,就这么一会,青天白日,人还能飞了不成?!有难道……不会的,我南宫家没有孬种!”南宫旭日是想到若真如铁无情等人所说,南宫伯寅是幕后真凶的话,既能设下此局,就肯定能想到有事发的一天,会不会已抢先一步畏罪潜逃?可这个念头只在头脑中一闪,就被自己否定。不为其他,南宫家走出的男儿,纵使作奸犯科,也会坦然面对,绝不会逃避躲藏,他更相信自己和妻子几十年含辛茹苦地养育,即使南宫伯寅真的误入歧途,也绝不会抛下他们,抛下南宫府,让他们夫妇俩承担后果,而自己一走了之!
绝!对!不!会!
这就是父母。儿女犯下再大的错,他们依然选择相信、选择原谅、选择包容。
“府里上上下下全都找过了?”
“回禀老爷,都找过了,没有大少爷啊?”
“我不信!再找,就算把南宫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找出来!”南宫旭日近乎是咆哮了,胸口剧烈起伏,铁青的面容因为扭曲而显得可怖可怕。知夫莫若妻,华曦夫人连忙上前,一手抚着南宫旭日的胸口低声安慰,一手紧握着丈夫的手。纵是在盛怒之下,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枕边人柔荑一握,怒火也稍见平息。
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仍是毫无所获。南宫旭日的心由愤怒渐转愈来愈深沉的失望,这么多年的养育,难道……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他了?
一旁等待的铁无情发声了:“南宫大人稍安勿躁,知子莫若父,既然大人笃定令郎并未离开南宫府,我等姑妄听之。烦请大人想想,贵府是否有暗道、密室等供人藏匿之所在?”
“藏匿”两字深深地刺痛了南宫旭日的神经,古来悬崖勒马不易,但起码,他希望自己的孩子犯了错后可以站出来勇敢面对,哪怕是一条黑船走到底,也不失为一条汉子!可现实却往往残酷。南宫旭日缓缓地摇摇头,“鄙府从来不设暗道,更无密室!”
“那有没有禁地之类?比如,未得大人允许,府内任何人等不得擅入的地方?”铁无情追问了一句。
“禁地?南宫府内并无……难道伯寅他……?”南宫旭日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同一时间,心有灵犀,华曦夫人似也想到了什么,吃惊得用绢帕捂着嘴,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南宫大人想到了什么?”铁无情及时捕捉到南宫旭日的失态,出口询问。
“实不相瞒,府内并无禁地,然南宫府依山而建,后院有条小径直通府后的长平山,山顶建有南宫陵,乃是南宫家的圣地,里面供奉南宫府自先祖南宫傲以下列祖列宗的牌位。只有上元、中元和清明或府内有重大变故(比如添丁)须开陵祭拜列祖列宗时才会召集阖府所有家眷及仆从至南宫陵焚香祭拜。平日除了南宫府的当家家主,即便是家主正室未得家主允许 ,也不得擅入!”
“也就是说除了南宫大人自己,便是尊夫人,也不能随便涉足南宫陵了?”
“铁捕头明鉴,家训如此,子孙不敢有违!”
“然则今日为了公务,恐怕南宫大人得破例了,烦请前方引路吧,请!”
“好!事情总要有水落石出,老夫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各位尽量不要惊扰先人陵寝,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南宫大人严重了,如能不见刀兵,当然最好;可是一切还要看伯寅兄的态度和立场了,我等只能尽力而为!”久未发话的无言插嘴道。
“不愧是堂堂岸芷汀兰阁阁主,伯夷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荣幸!得阁主一句承诺,老夫就放心了,各位,请吧!”
当下由南宫旭日引路,华曦夫人相伴,一众管家和仆从随后,铁无情、无言和金锐并着金衣捕快们跟着南宫府的人从正厅穿过回廊抵达后院,果然一条曲径通幽,行不过数十步,已豁然开朗,长平山正在眼前。铁无情三人目力较好,已能依稀看到山顶的南宫陵。
众人拾级而上,脚步不一,心情各异:走在最前面的南宫夫妇脚步最沉,一如他们沉重的心情,因为每迈一级台阶,就意味着离可怕的真相更近了一步,这可怕的真相会导致怎么可怕的结果,南宫夫妇不敢想、不愿想;走在中间的管家和仆从脚步最急,自从二少爷被害、金衣捕快介入,南宫府上下陷入从未有过的骚动和混乱,他们是仆人、是下从,除了做好自己的本分,从来不敢置喙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这些主子的事,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少爷遇害了,听说和大少爷有关、甚至可能是大少爷下的毒手,风声刮进耳朵,他们比谁都迫切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走在最后面的铁无情和金衣捕快们脚步最稳,一如既往刚健有力,对训练有素的他们而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区区南宫少爷,硬要说和平时执行的公务有何不同,也仅仅就是对象是深得本朝宠渥的南宫府的大少爷罢了;旁边的无言脚步最慢,也最迟疑,一如他此可矛盾的心情:于公,他有责任有义务帮助铁无情捉拿凶手,使得南宫伯夷死而瞑目;于私,爱屋及乌,他与南宫伯寅相识虽浅,因着是挚友伯夷的兄长,对他也是礼敬有加,更因后者从小孱弱,礼敬之中更添三分怜悯,他实不想与南宫伯寅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最右边的金锐脚步最轻,轻,是因为心中没有负担,他有相助之意,却没有责任和义务的枷锁;他初涉江湖、甫临龙城,与南宫家非亲非故,没有道义和情感的牵绊,因此,不急不缓,走得从从容容。
“近陵情更怯”,南宫夫妇不仅放慢了脚步,名副其实的“一步”一个“脚印”。哎!早一刀晚一刀,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南宫旭日轻拍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慰,并投去一个坚定而关怀的眼神,华曦夫人微微点点头,拭去了眼角的泪,跟随丈夫跨进了南宫陵。
南宫陵主体上分内外两间,用上等花岗岩铸成的石门隔开。里间长年冰封,安放着历代先祖的尸骨,属禁地中的禁地;外间正对着台阶是南宫家的祠堂,香火供奉列祖列宗牌位、画像,案前燃一对红蜡烛,中间置一架座,架上是南宫家的家谱,详细记载着南宫家世系繁衍及重要人物事迹。
南宫旭日缓步上前、进香,接着退后三步,和华曦夫人在堂前的蒲团上跪下,口中默祷:“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旭日,于社稷无尺寸之功,不能光耀门楣;于家又教诲不严,致使亲子兄弟相残,今有长子伯寅,疑与次子伯夷受害有涉,特在列祖列宗面前求证真伪,若他清白,望列祖列宗仁慈,保他平安,且让真凶尽快伏法,以告慰伯夷在天之灵;若他果然罔顾兄弟亲情,贻羞家门,旭日必须秉公去私,如此一来,恐怕南宫家香火断绝,望列祖列宗宽恕!今日事出无奈,惊扰先祖亡灵,罪过!罪过!”祷毕,和夫人九叩首,管家和仆人也跟着下跪、叩首。只铁无情、无言、金锐和金衣捕快们站立,但为表敬意,也向着牌位躬身行礼。
礼毕,南宫旭日向铁无情等点头示意。铁无情向南宫旭日一拱手,道了声“得罪”,并吩咐手下的捕快“刀不出鞘,静搜慢察”,金衣捕快们训练有素,当下四散开去,只看见人影穿梭,衣衫擦风之声,再不闻半点杂音。
不到半个时辰,金衣捕快全部归队。铁无情一看他们的神色,微有差异,“没有发现南宫伯寅?”
“禀总捕头,四下搜查,没有南宫伯寅的身影!”
“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没有一处角落遗漏?”
“除了祠堂后斜角一小屋。”
“为何不搜?”
“因为……因为……”
“不要吞吞吐吐,说!”
“禀总捕头,属下不敢隐瞒,门上高悬圣旨,如圣上亲临,我等不敢擅闯!”
“什么?圣旨?”铁无情一脸疑惑,目视南宫旭日,语含询问,“南宫大人,这是……?”
谁知南宫旭日充耳不闻,双目呆滞,出神地望向小屋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华曦夫人推了推夫君,“老爷,老爷,铁捕头正问你话呢!”转头向铁无情致歉,“对不住,铁捕头,我家老爷他……自从伯夷去后,他就经常这样,恍恍惚惚的。几位捕快小哥说的侧屋是本朝太祖皇帝赐下的恩宠,故此圣旨高悬,以示皇恩浩荡。”
铁无情久在朝堂,这次查案,又特意翻阅了《南宫卫国世家》(见第十一章),对南宫家也算“知根知底”,当下就明白了,“夫人所指,就是丹书铁券(见第十章)的所在吧?”
“铁捕头说得没错!”
这时,南宫旭日仿佛刚缓过神来,面色凝重地说了句“但愿我错了!”说着左手虚请了一下,就率先步入了祠堂后门。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只有铁无情、无言和金锐似乎抓到了一团乱麻的线头,彼此对视了一眼,跟上了南宫旭日的脚步。
对着门口的圣旨三拜九叩后,南宫旭日推开屋门,众人眼前一亮,本以为是一间肃穆典雅的小屋,本想到是一座小巧的庭院,穿过庭院,看到一间类似屋外祠堂的结构,那才是他们的目的地。
可是众人都止步。止步,因为他们不必再往前走。不必再往前走,因为他们都见到了“他”——把南宫府翻个底朝天也不过就是为了找到的“他”。
惯常的一袭白衣,身材颀长,背影都俊美得不可方物,在偌大的南宫府里,不用说,只有大公子南宫伯寅。
养育至今已垂三十年,南宫夫妇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竟是那么陌生、那么有距离感。
“伯寅!”南宫夫妇齐声唤道。
“爹!娘!”一声“爹、娘”,世上最亲厚、最尊敬的称呼,让南宫夫妇鼻头一酸:眼前这个,是他们视如己出、关怀备至的孩子。
“伯寅,如果你心中还有我这个爹,还有你娘,你就转过身来,看着我,看着你娘,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你就没有什么话和爹娘说么?”
沉默,良久的沉默。回答他的是同样沉默的背影。
“爹,娘,你们要的恐怕不是说话,而是真相吧?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你们要的真相,就是你们最不愿相信的事实:二弟确实死在我的剑下!”
什么?!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纵然是铁无情、无言和金锐,尽管已有判断,但当事实就在眼前,仍不禁震诧:震动真相的残酷,差异伯寅的坦白。而这坦白,这样直接、这样坦然、这样云淡风轻,比兄弟相煎的真相更残酷、更令人心寒。
“伯寅,你……怎么会是你?伯夷他……他是你弟弟啊!”华曦夫人哪堪打击,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南宫旭日一手扶住华曦夫人,一手在她的人中上用力掐了几下(注:位于人体鼻唇沟的中点,是一个重要的急救穴位,位于上嘴唇沟的上三分之一与下三分之二交界处,为急救昏厥要穴),华曦夫人悠悠醒转,无力地靠着自己丈夫宽厚的肩膀,满脸悲凉的泪。
到底是母子连心吧,在南宫府上下呼叫夫人的刹那,沉默的背影终于转过身,踏前几步,像那具缓缓软倒的身影投去关切的目光。
依旧孱弱的身子,依旧苍白的脸庞,不依旧的是复杂的眼眸:漆黑的瞳孔中,有悲哀、有愧疚、有坚决、有恨意。
“弟弟?是啊,他是我弟弟。可他也是南宫家未来的主人。未来的卫国公,是他,不是我。”
“什么?!你心里竟一直对这个耿耿于怀?不错,南宫家的惯例,一般是长子承袭爵位,可是这爵位不仅是荣耀,也是责任。伯寅,你从小身子孱弱,兼之又对习武不感兴趣,只寄情于书画风雅之事,为父这才将南宫家的重担交给你弟弟,也是不想让你辛苦。但这,根本不影响爹娘对你的爱,反而正是因为你的身体,正是因为这不得已的选择,爹娘更觉得有愧,对你,比对伯夷和若溪更为怜爱。难道就为这个,就能成为你弟弟死的理由?就能成为你对朝夕相处的兄弟下手的理由?爹不信!”
“有愧?我不要什么有愧!”南宫伯寅难得地激动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但很快他又平静下来,嘴角有不易察觉的诡异的笑,“从小身体孱弱?对习武不感兴趣?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们眼中的南宫大少爷,就是个除了泼墨涂鸦外一无所长的废人是吗?!那爹,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白衣一闪,南宫伯寅竟以迅雷般的速度,直逼南宫旭日面门,右手骈起双指,以指代剑,指向南宫旭日的眉心,快而准,已然江湖上成名剑客的风范。华曦夫人花容失色,管家和仆从张大了嘴,金衣捕快们抽刀恨晚,只有南宫旭日不闪不避,铁无情、无言和金锐没有出手,因为他们都是明眼人,明眼人都看得出,南宫伯寅这一指,没有半分杀意。
果然,指到面前,无声而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一份收放自如,实已臻一流剑客的境地。南宫旭日眼中浓烈的惊讶、疑惑、夹杂着一丝喜悦,“这是南宫剑法的最后一招‘南柯一梦’,是我亲手教授伯夷的,可惜……”
“可惜弟弟还年轻,未能领会招中奥义,这一招始终有其形而无其神,而我,看一遍就悟到了!论天资,弟弟远不如我!爹,您老人家的‘南柯一梦’,火候也不过如此吧?”
没有理会伯寅语气中的无礼,南宫旭日点点头,“的确,纵然爹出手,也不会比你高明多少,就凭这一招,你足以将南宫剑法发扬光大。可是,这是为什么?不要告诉爹,身体孱弱、对习武不感兴趣是你刻意的伪装,为的就是二三十年后给你弟弟刺伤一剑,也给我们心上扎上无情的一剑?!”
“没有刻意伪装,我没有选择,我要活下去!”
“没有选择?你怎么会没有选择?什么叫没有选择?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你就可以对弟弟下手?为了活下去,所以你来到了这里,想用‘丹书铁券’作为免死的护身符是吗?”
众人这才明白,南宫旭日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背后竟有这样深沉的痛和失望。
“我就知道瞒不过爹,杀人者偿命,更何况我杀的是我的弟弟,国法不容,天理更不容!但我说过,我必须要活下去,更何况,弟弟身份特殊:他既是南宫府的二少爷、下一代卫国公的继承人,同时也是京畿治安总署六扇门辖下的‘赏金猎人’,开国功臣之后、朝廷公职人员,现在死于我手,我自然首当其冲,南宫府也会受我牵连,爹虽是当代的卫国公,娘也是皇上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作者按:诰命夫人是唐、宋、明、清各朝还对高官的母亲或妻子加封,诰书,是皇帝封赠官员的专用文书。古代一品至五品的官员称诰,六品至九品称敕。明清时期形成了非常完备的诰封制度,一至五品官员授以诰命,六至九品授以敕命,夫人从夫品级,故世有“诰命夫人”之说。诰命夫人跟其丈夫官职有关。有俸禄,没实权。一品诰命夫人是她的丈夫是一品高官,即诰命夫人中级别最高的封号,她是皇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可本朝以忠孝治国,以律令平天下,即使皇上不想追究,也不免小惩大诫。南宫府声誉到底是损了。除非出示‘丹书铁券’,皇上碍于情面,或可不将此事公开,不了了之。街谈巷议,也不过惋惜弟弟英年早逝,于南宫府声誉无碍。”
“你倒是挺为爹娘、为南宫府着想,然则若你没有涉案,不仅一家依然圆满,南宫府又何来声誉蒙污?”
“我说过,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从出生开始,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无从选择,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事。”
“伯寅,你这孩子,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什么叫命运注定,无从选择?我……我和你爹怎么越来越糊涂呢?”华曦夫人越听越觉得今天的南宫伯寅,说话奇怪,言语中透露出深深的疲倦感,好像三十年来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不堪重负之下竟隐隐透出生无可恋的厌世之感。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还真不错,可惜终究会落空。”南宫伯寅还没答话,铁无情终于开口了。
“哦,原来是铁捕头,”南宫伯寅说道,仿佛刚看见铁无情似的,“铁捕头今日前来,虽然是为了缉拿在下,可你为了舍弟的案子连日奔波操劳,伯寅代九泉之下的伯夷谢过铁捕头!”又转向无言,“阁主既然同来,想必侦破舍弟一案,你也从旁襄助不少。舍弟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不枉此生!”说着深深一躬。铁无情和无言都还了半礼。
“伯寅并没有打如意算盘,但也没想过落空!丹书铁券就在里屋,难不成铁捕头还想毁了它?”
“大公子说笑了,太祖皇帝御赐之物,何等庄严尊贵,铁无情岂敢半分亵渎,更不要说毁损。我要提醒大公子的是,贵府收藏的丹书铁券虽然可以免死(作者按:丹书铁劵,俗称“丹书铁契”,又名“金书铁券”、“金券”、“银券”、“世券”等,省称“铁券”。古代帝王赐给功臣世代享受优遇或免罪的凭证。文凭用丹书写铁板上,故名。为了取信和防止假冒,将铁卷从中剖开,朝廷和诸侯各存一半。起源于汉高祖刘邦,为巩固统治笼络功臣而颁。最早的“铁券”并无免罪和免死等特权,仅作为一种加官晋爵封侯的凭证。“丹书铁券”有了免死的权限,最晚在南北朝时期。从北魏至唐代,免死次数不断增加,唐代后期,受赐铁券者的子孙甚至可以凭铁券免死1至3次。到了明代产生重大变化,一是谋逆不宥,只宥其他死罪;二是免死的次数较少,孙子不免死。清代,“丹书铁券”制度方被废止),但仅系南宫一脉,确切而言,仅除丫鬟、仆役、管家外的南宫族人可享此殊荣!”
“你这话什么意思?!”南宫伯寅明显动了气,不但语气中出现从未有过的森严,脸庞还因为激动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大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呢?非南宫家子孙,丹书铁券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铁捕头,你……”质问一开始,南宫旭日就料到不妥,这时见铁无情提及南宫家的最大的秘密,忍不住出声阻挠。收养螟蛉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问题是螟蛉反噬亲生子,情何以堪!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连这最后的一丝尊严都丧失殆尽。
“对不住了,南宫大人!有些事情是遮掩不住的,恕铁某无礼,无法再顾及南宫府的颜面!南宫伯寅,是你亲口招供,还是我出示证据!”不再称“大公子”而直呼其名,双方已彻底撕去了客套的伪装。
“不用招供!我来说!伯寅确非我和夫人亲生,而是一名弃婴!是我和夫人怜其尚在襁褓之中就遭双亲遗弃,怜而生爱,从小抚养长大,虽非亲生,却早已视如己出,我待伯寅,如待伯夷、若溪一般无二!”此言一出,除华曦夫人外,南宫府上下哗然一片,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可是视如己出到底不是己出,既非南宫一族,丹书铁券也就对他无效!”铁无情步步紧逼。
“铁捕头,难不成你真要我南宫家断绝香火?!”南宫旭日须发皆张,目眦欲裂。
“南宫大人,难不成真要以丹书铁券包庇义子,纵容一个杀害亲儿的凶手?如此,置律法于何地?!令郎尸骨未寒,你又置他于何地?”涉及原则,铁无情人如其名,铁面无情,寸步不让。
南宫旭日面色颓然,无语垂头,心如刀绞。华曦夫人更是止不住的泪水。
“是老夫疏于教导,以致酿成今日种种惨剧,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一切罪责有老夫承担,就当老夫养!虎!为!患!”南宫旭日几乎是咬碎了牙说出最后四个字。
“事到如今,南宫大人还要全部揽上身?!南宫伯寅,‘唐门四绝’已然供认不讳,你还不……?”
“够了!铁无情,你还嫌不够惊扰南宫家列祖列宗么?!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卫国公,请你立即带着金衣捕快们退出我南宫府!”
“如果南宫大人硬要以卫国公的身份相压,铁某无话可说!可是跟着铁某一起退出南宫府不只是金衣捕快,还有南宫伯寅!”
“你!南宫府岂容你撒野!”南宫旭日怒不可遏,劈面“呼”的就是一掌。
“南宫大人手下留情!”无言见南宫旭日动了真火,恐他和铁无情真动了手,局面就更不可收拾了,赶忙斜步抢出,接下了这一掌。两掌相交,南宫旭日功力深厚,又是含怒而发,饶是无言,也退了五步,才稳住身子。
见是爱儿的挚友,南宫旭日面色稍霁,“怎么,岸芷汀兰阁的阁主,也要来与老夫为难?”
“南宫大人言重了!您是无言的长辈,无言和令郎莫逆之交,就从令郎辈上算起来,我也得尊称您一声‘伯父’,又怎么会和您为难呢?令郎一案牵涉甚广,我也相信大公子并非冷血无情之人,或许他有难言之隐。人命关天,这已经不止是门楣荣辱,再说,即使十恶不赦之徒,也有申辩的权利。我们何不听听大公子自己怎么说呢?”见南宫旭日和铁无情都无异议,无言又面向南宫伯寅,“大公子,您是聪明人,请!”
“哎……”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南宫伯寅长叹一声,“无言兄有心成全,伯寅也不是不知好歹之辈。可是一切从何说起呢……铁捕头,你不用诱供,唐门中人,没有贪生怕死之人,他们四个情愿一死,也不会招供的。六扇门果然厉害,这么快就将我‘唐门四绝’正法,佩服!”
“惭愧,这一切都是金兄弟出的力,铁某不敢居功!”铁无情说着,向一直未发话的金锐一指。“不仅如此,连你并非南宫大人亲生、包括你的真实身份,也是金锐凭着蛛丝马迹而推断。”
南宫伯寅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金锐身上。“果然英雄出少年!有宫廷档案在手,你们查到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并不稀奇,崇文火焚,我早就料到宫廷必有副本,只是不想闹大,这才没有犯险入宫。可是我的真实身份,你又从何推断?”
“‘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注:语出苏辙《种兰》,原诗意在说明主人是个品行高洁的君子,只是无人赏识,颇有落寞之感,此处金锐引用,一语双关)”。金锐淡然一笑。
“哈哈哈哈哈!无人识,好一个‘无人识’!金兄弟年纪轻轻,见多识广,佩服!想不到一盆兰花,泄了我的身世。原以为天衣无缝,奈何百密一疏!”
“金小哥,你说的兰花,就是伯寅窗台上的那盆么?有何蹊跷之处?”南宫旭日和华曦夫人一起看着金锐。
金锐于是将“午夜魔兰”一事说明,只听得南宫夫妇咋舌不已,转向南宫伯寅,“伯寅,金小哥所言句句属实?你竟真与唐门勾结?”
“不是勾结,我本身就是唐门中人!‘伯寅’二字,是您二老为我所取,因我是寅年出生,所以我的本名是唐啸虎!”
满堂震惊!鸦雀无声,只有唐啸虎一个人的诉说:“原本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当自己是南宫家的长子。爹娘把我的身世掩盖得很好,如果一直掩盖下去,这将是多么圆满的结果!可惜,一切的一切,在我十九岁那年全部颠覆!我的人生,自此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唐啸虎的声音悠远而飘忽,似在说着和自己不相关的事,可紧蹙的眉头、因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的双手,依然将他内心的愤懑和不甘出卖。“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雨夜,我偶然路过爹娘的书房,听到你们的对话。那时弟弟还小,娘边哄着弟弟,边对爹说‘明年寅儿就二十了,到了行‘冠礼’的年纪了。’爹接住娘的话茬,‘是啊,想不到当初看到他时遗弃在草丛中皱皱巴巴的一个婴孩,虽是娘胎里带出的毛病,这近二十年来身子孱弱,无法习武,可到底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也算是大幸了!’后面爹娘说了什么,我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遗弃’两个字直接把我听傻了!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冒着雨跑出了南宫府。也就是在那晚,我遇到了唐门秘使唐斥堠,当他用铁证告诉我我的真实身份时,那一晚我感觉天都要塌了。我连夜跑了八十里路,直到力竭倒在地上。我逃避,可我能逃到哪里去?冷静下来后,我还是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生而为唐门中人,这就是我的命,无从选择、无法改变的命!我恨,可有什么用?百多年来,唐门野心不灭,欲向各个门派渗透,南宫府只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唐斥堠告诉我,襁褓之中,我就被唐门门主下了唐门秘药‘摄心丹’,就是为防日后背叛唐门,我曾经试图逼出‘摄心丹’的毒素,结果伤上加伤,自此我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就是外显的愈发孱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寄情于书画,借此拖延唐门交代给我的任务。能拖多久是多久。可它依然无法避免地来了。来得比我预想得快,预想得更糟糕。‘唐门四绝’齐到京畿,我知道门主已经迫不及待。无奈之下我与他们联手。若无‘摄心丹’,我敢说我不惧四人,但可恶的‘摄心丹’!我连对付他们其中一个都显吃力,更别说杀他们四个灭口。何况我知道,唐门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杀了这四个人还会有其他人。我被迫与他们合作。本来任务已经完成,没想到被六扇门盯上,确切而言,是被赏金猎人‘白玉蝴蝶’、也就是弟弟伯夷盯上。我其实早知‘白玉蝴蝶’就是二弟,但那时已是骑虎难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他知难而退。于是那晚,‘午夜魔兰’派上了用场。我本以为二弟会晕倒在南宫府门前,可我不知道是低估了二弟的内力,还是高估了‘午夜魔兰’的药效,总之‘午夜魔兰’反倒把他送上了绝路。待到我赶到小巷时,二弟已身受重伤,那时‘四绝’已经逼近,我已无暇再解释,与其落入‘四绝’手中,不如由我这个哥哥给他一个痛快。我说这一切并非为了脱罪,我只是请求诸位:唐门不除,天下永不太平!我生在唐门,一生都在试图洗刷这一身份带给我的耻辱,可森严的唐门门规让我明白,我无从抗争,否则我身边的人,我挚爱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我尽力保全整个南宫府,却终究保不了我的弟弟!而我原本天真地想,如果我继任了卫国公,就可以依靠朝廷,有本钱和唐门一拼,何其幼稚可笑的想法!”
“的确幼稚!你既知唐门门规森严,还明知故犯,想必你清楚自己的下场!”突然,屋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声音不大,却似穿透众人的耳膜,直透内心。众人抬头一看,屋顶不知何时站了一人。高大魁梧的身材,蓝黑色的斗篷遮盖了身体和脸的绝大部分,只露出一对森寒的双眼。在场的金衣捕快们警觉性极高,南宫旭日、铁无情、无言都是一流高手,金锐年纪虽轻,却也算得上后起之秀,可居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何时出现,出现了多久。
“场”字一出,那个人右手一扬,只见南宫伯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身子慢慢软到,眼神渐渐涣散,显然是已被灭口。再抬头看屋顶,哪里还有那个神秘人的踪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唐门中人果然艺高、胆大、可怕!
元凶既已身死,铁无情等安抚了南宫夫妇后,便进宫面圣,陈述案情。兹事体大,君仁屏退左右,在敬天奉仁殿单独召见铁无情。“唐门四绝”和“南宫伯寅”唐啸虎既已伏法,念南宫府世代功勋,君仁不予追究,掷下严旨,朝堂内外,有私议南宫案者,严惩不贷。次日,南宫伯夷正式下葬。君仁亲临南宫府祭奠,并抚慰南宫旭日及华曦夫人,三人密晤良久,内容不足为外人道。又一日,君仁颁旨褒奖六扇门,圣旨上只言明南宫伯夷的身份,说他出身功臣之后,秉承先人遗风,除暴安良,却又甘为幕后,高风亮节。这样一来,百姓更对南宫府称颂有加。死后哀荣,也只是做给活人看看而已,背后的心酸悲苦,只有南宫夫妇心里清楚。
南宫案告一段落,君仁命铁无情即日起密切留意唐门的动静,又在早朝时宣无言和金锐上殿,着意结纳,意欲其为朝廷效力。无言、金锐自然笑而婉拒,却言明朝廷不太平,江湖也不得安宁,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君仁听他们语气松动,龙颜大悦,当下不再勉强。他本是圣明天子,不拘于陈规旧条。何况为太子时,就好任侠,不屑所谓的“侠以武犯禁”【3】,认为江湖是一股特殊的力量,与朝廷有着或明或暗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容小觑;若能用之有道,朝廷不便之事,江湖可以代劳,何乐而不为?
【3】 韩非子在《五蠹》中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整句话的意思是说,文人们总是靠笔杆子扰乱法制,侠客们总是用暴力触犯律例。韩非子是法家的大名人,非常反感这些文人和侠客,觉得良好的社会秩序都被这些人给搞坏了,而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应该是高于一切的。因此他将带剑者(指游侠)与学者(指战国末期的儒家)、言谈者(指纵横家)、患御者(指依附贵族私门的人)和工商之民并称为“五蠹”。蠹,蛀虫。韩非认为这五种人无益于耕战,就像蛀虫那样有害于社会。可是,在中国历史上有着太多“以武犯禁”的事情,那些以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人当中,也不乏有勇有谋的豪杰之辈,千百年来一直得到人们的景仰。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里特地给一些“以武犯禁”的人以大量笔墨。
从龙城回来后,金锐一算时间,与吉月商阳之约就在眼前,于是赶忙向无言道别,飞马直奔洛阳而去(前事完)。
※ ※ ※ ※ ※ ※ ※ ※ ※ ※ ※ ※ ※ ※ ※ ※ ※ ※
来到洛阳,稍一打听,就探明了吉琪明月私宅所在。吉琪明月和吉月商阳早已恭候多时。细叙离情,觥筹交错,不亦乐夫!
酒酣耳热之际,吉月商阳对金锐说道:“金,我没说错吧?我这位朋友就是天下第一潇洒之人!你看着满园的花卉,是天下第一美的牡丹,你再看看品品这酒,是天下第一香醇的佳酿!”
“是吗?”金锐呡了一口杯中的玉液,笑道:“琪兄确实会生活的人,这里的牡丹也的确名冠天下,这两样我都无异议。可这酒么,充其量也就是天下第二了!”
注:1. 篇名出自唐朝著名文学家张祜的代表作品之一《杭州开元寺牡丹》,全诗为:浓艳初开小药栏,人人惆怅出长安。风流却是钱塘寺,不踏红尘见牡丹。
(附英文翻译:Peonies inKaiyuanTemple of Hangzhou Zhang Hu (Tang Dynasty)
浓艳初开小药栏,Beginblooming the intensely-colored flowers in the small railed herb fields,
人人惆怅出长安。All feeling
something missing, people leave Chang’an.
风流却是钱塘寺,Yet the mostcharming is this temple of Qiantang,
不踏红尘见牡丹。Where peonies
come to people who needn’t get involved in the
complicated world to see the flow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