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年头,在网上说自己得了抑郁症的人越来越多,好像不得个病都不配和在座的各位成为网友似的。所以我写在最前面的是,如果你觉得你可能患有抑郁症,请马上去就医,不要凭借网上的患者描述给自己下诊断,也不要只靠着在网上做过一些测试就觉得自己真的病了,你要知道“抑郁情绪”和“抑郁症”是两码事,在医院检查的时候,除了主观测试题,还会做心脏检查,血液检查,眼动检查和大脑测试等,一系列的检查结果加起来才能确定是否患病。同时,请所有人不要对已经确诊的抑郁症患者说“你就是闲的”、“你真是矫情”、“你就是没经历过苦难”类似的话,不是从小养尊处优就不会有心理问题的,所以当我们对某一群体并不了解的时候,请不要妄下评论,这是犯罪。
2018年的12月中旬,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和中偏重度焦虑。从此我开始了我戏剧般的生活。我选择在这里记录下来我的生活点滴,因为写字似乎成了我发病期唯一能做的事情。
[自我介绍]
我是一名传媒专业的海外研究生,坐标墨尔本。在2018年9月的时候我很明显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于是找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咨询师的建议是让我尽快去医院确诊,可是因为在海外,我害怕如果被确诊精神疾病后会被吊销签证遣返回国,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所以我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因为最近找假期实习压力太大。
确诊是在12月份,那个时候我正在腾讯实习,我的状况已经没法让我独自一人在北京正常工作和生活了,于是我请假回了家。我去第一家医院的时候医生直接给我开了住院单,但是我看着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医生,他双手颤抖和口齿不清晰的样子实在没法说服我,于是我去了第二家医院。第二家医院是家三甲医院,属于我们家乡那个小城市里权威性的大医院,医生给我做了测试,跟我说,“姑娘你这有点严重啊,我这治不了你,你去精神病院看看吧。”
于是我来到了第三家医院,我和我妈在院区里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心理康复治疗住院区。在这个住院区里,所有的门都厚重,每一道锁都精密,严防死守着,将每一个可能伤害到社会安全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又做了脑功能测试,结果显示大脑中神经递质紊乱,然后开了药。
从那天起,我又多了一个新身份,抑郁症患者。
[理解]
正常人是没有办法理解抑郁症患者的。
这一点,是在我确诊三个月后才想明白的。
每一个人都得清楚并且接受这一点,不管是正饱受折磨、努力和死神做拉锯战的患者,还是心疼他们并想帮助他们快点走出来的患者家属和朋友。
在我没有生病的时候,我也并没有办法理解“抑郁症”这三个字的含义。我知道这是一种病,我也知道他们会痛苦,可当我知道某男星因为抑郁症而自杀的时候,我理解不了究竟是怎样的痛苦才会让他想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现在的我才终于理解到,死亡是解脱,是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情最快最简单的方法。
尽管这在正常人眼中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无力]
既然没有办法互相理解,那么一定会有深深的无力感,不管是患者还是患者家属亲友。
在患病初期我试图向朋友们求助的时候,我跟我的好朋友胖豆描述我的感受,她沉默很久,然后告诉我,“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我理解不了你的感受,我很想帮你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我的家人和朋友总是在我状态不好的时候不厌其烦地告诉我,
“你去跑跑步,别想那么多”
“你找朋友出去转转,去吃点好吃的”
“听听音乐,看个电影”
天知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多糟糕,藏在表象下的那个本我发疯似的扯住头发尖叫道“你可是快闭嘴吧,你这是想逼死我是吗。” 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他们冲我伸出手,想要把我拉出泥潭。可是在他们眼里他们对我所提供的帮助在我眼里恰恰是一把把捅到我身上的刀子。
很无力,我和我的家人朋友们一样,都很无力。
[意义]
有一次我读到一篇有关“抑郁症患者如何自愈”的文章,作者在里面写道“去构建一个新的精神世界,去回想患病前自己是什么状态的并记住这种状态”。我很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我以前的生活。在那个时候的我的眼里,吃一顿火锅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我能在实验不忙的时候坐在实验室里画一下午的画,也能大热天坐很久的公交去跳舞,那个时候,空气是甜的,世界是美好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可是现在我再也没法这样了,空气或许还是甜的,世界或许也依旧是美好的,只是我没有办法将我自己和这一切联系起来。
我找不到我做每一件事情的意义,越是找不到我就越是陷入到“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的自我询问死循环里。
比如我的理智劝我吃饭的时候,我会问她,“吃饭的意义是什么?”
她说,“为了活下去。”
“那活下去的意义呢?”
她沉默。
于是这场短暂的博弈以我的连续发问而终止。
[变化]
我的生活有了很多变化。在打下这句话的时候,我再三斟酌要不要用“天翻地覆”这个词,后来我觉得算了吧太矫情了。
有的时候一睁眼就能很明确的感觉到今天是绝望的一天。我变得很能哭,有的时候是默默地流泪,有的时候是崩溃大哭。越来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一些公众场合觉得害怕或者难受,我很想冲出去、想大喊、想撞墙。躯体也疼,先是后背痛,然后是左手小臂,现在右手小臂也开始疼了。
思想好像被另一个人操控了,他会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轻轻在耳边叫醒我。每次发作之前,我仿佛能听到他悄悄地来到我门口,然后推开门,用鬼魅般的声音告诉我,嘿我来了。他每次从我这里离开的时候,我都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终于好起来了,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他就会很快的再次到来并告诉我,亲爱的我还在呢我不会走的。我很讨厌他我想要赶走他,可我却在和他的抗衡中一轮轮败下阵来,他在我这里待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最后我索性放弃抵抗,于是他住了下来。
[用药]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用药以后的药物反应。吃完药以后的第一反应是困,突如其来的困,像是谁把我捉住了,困在麻袋里打了一顿,强迫我睡觉似的。可紧接着而来的便是亢奋般的清醒。然后嗓子发干,心慌,手抖,反胃,出汗,冷到发抖,我躺在被窝里难受的连哭也哭不出来,一心只想着,谁给我一刀让我死了算了。
第二天我在日记里记录了下来我吃药过后的感受,我还写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药。结果没过几天就“真香”了。
[自杀]
我回北京继续实习以后擅自停了药,可是我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控制不了情绪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拖向黑洞,我开始有了自残行为。
我靠着自己残存的自救意识再次把自己送进了医院,这次是北京安定医院。我又做了一些新的检查,做完以后医生问我,“你有想过自杀吗?”
“有。”
“有什么计划?”医生的语气稀松平常的就像在问我西红柿炒鸡蛋怎么做一样。
于是我在一个冬天的中午,在一个洁白安静的小小的诊室里,和医生讲了我的自杀计划,事后我回忆起来这件事,回忆起在我的讲述中我把每一方面都考虑的很清晰,我后知后觉地被吓到了,那时我才惊觉原来我潜意识里有想自杀的想法已经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