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突然布置了一份家庭作业：用自己的方式向父亲表达自己的爱意。就在学完朱自清的《背影》后。一路学习课文的同时，我也在脑海中脑补了许多场景，但课文中的爸爸和我的父亲大人画风明显不一致，害我无数次幻想到我父亲把橘子直接扔我脸上，说“吃你的吧”的画面，让我直打冷颤。
对于父亲这种上个世纪的老木头，沉闷得让我永远只记得他沉暗的脸庞，躺在沙发上睡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的一副大老爷们的模样。看来我不得不使出一些招数，在明天父亲生日的时候表达对他的爱，用我一汪温柔的清泉，注透这块硬邦邦的磐石。
想起电视剧里经常用卡片写上生日祝福，然后儿女躲在一旁偷看父母亲翻阅卡片的欣喜，我毅然决然采取了这种措施。正所谓“字如其人”，我对父亲的爱也正如我清秀的字体，那么鲜明活泼，温柔而炽烈。我一面细想着回学校分享的内容，一面在白雪般的纸张写上我歪瓜裂枣般的字迹。
就放在父亲常常坐的沙发上吧。我开始想象饭桌上父亲发现我的心意卡，然后愕然、错愣、诵读、感谢、拥抱，再到温馨地共餐，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度过这个生日的画面。
谁知道父亲一屁股就坐在了心意卡上，他完全没察觉。“老爸，你不觉得屁股有点硌人吗？”我愚蠢地问道。“硌着你了，硌着你了，硌着你了吗？小孩子快吃饭。”坐了一会，老爸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把卡片拿起来，我兴奋地几乎叫出来。
“这谁写的啊，这么丑不拉几的。啧啧啧，你看，你写的东西要是也这么难看你看我不打死你。”对了，这里要插一句，我父亲年轻以前在书摊帮忙写字，所以很早就已经练就了一手刚劲有力，清秀得体的字体。“肯定是刚才你姨妈家的小屁孩落下的鬼画符。”被别人用“鬼画符”形容我的心意，我真是笑到只剩两行泪。
不过，这依然没有阻挠我的决心，不然回去的时候分享不出来，你让我这个当班长的脸往哪搁？
于是，我又趁着父亲看电视的时候在他身旁溜达，找机会“下手”。父亲里正好播放一套偶像剧，男女主角正在天台互相倾诉心意，女主向男主表白，做了一个比心的手势。
于是，我也决定“东施效颦”，对父亲说：“爸，你看这个。”我把拇指和食指交叉叠在一起，做了一个比心地手势。
我原本以为父亲看明白了这套剧的内容，也看明白了女主手势的意义，所以他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意的。谁知道，我下一秒就被他气到吐血。
“怎么，又要钱？上个礼拜不是刚给过你……对了，你说，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干一架，都谈判那么久了……”
原谅我那个午后再也无法直视天台，比心手势，偶像剧，原来我父亲的脑海永远只有谍战片，他就是看任何一套偶像剧也能给它放一个谍战片的背景音乐。
作战计划失败了。我开始认真反思，之前的行动都是太过直接了，我需要想一个无心无意，但又能体现我对他的爱的动作。
我的计划就是这样的：等老爸在炒菜的時候，我让我姐稍微用脚绊我一下，然后在扑过去老爸面前的同时稍微亲一下他的脸颊。
我有预感这个计划一定会很成功，老爸这种“有事直说，有屁快放”的个性肯定最适合这种来硬的。
“俊阳，快帮忙开饭了。你这小子，在我后面瞎折腾什么……”父亲念叨着，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我不以为意。一面向姐姐眼神暗示，一面预备着献出我的吻。
“你小子没完了是吧，专搞一些小动作，你看我让你把这些菜都给吃了……”
我只记得父亲很生气，拿着锅铲追着我，冲我喊道。
为什么结果不似我预期的那样呢？哦，原来角度不对……我心里悟想着，似乎领略到了什么。
什么角度不对，这些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表达方式根本不是我的打开方式啊！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所以，直接用口讲出来不就好了？又省事又聪明，直截了当又不失大方。搞这么一大堆事情，原来最简单的说爱我都忘了。
“爸，我爱你。”不对，要俏皮一点。
“爸，我爱你。”不对，要深沉一点。
“爸，我爱你。”不对，不对，不对……果然这件事情着实难为情。不止对我，相信老爸听到也会尴尬。
顾忌这些干什么，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我兴冲冲地跑到老爸面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开口说道：“老爸，我爱……”
喉咙好像被卡住一样，好像被情感的枷锁掐住我的胸腔，发不出一言一语。哦，不是，这是普通人的反应，像我这种脸皮厚，不可一世的小顽童怎么会轻易就被制止呢？
“好的，谢谢。”大概有生以来是我听到的最温柔的谢谢，我想不到平常刚硬的老爸突如其来地这么感性和温柔。
“那天我回到家中，看到父亲为我留的鸡腿，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捡破烂，用捡破烂的钱换回来的啊！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瘦弱的身躯，泪流不止。我哭诉：‘爸，你为什么这么傻！’……”
“停停停，李俊阳，不要这么矫糅造作……”老师嗤之以鼻地说道。
“好，那我就是只跟我爸说了一句‘我爱你’。”
全班哗然。
原来说爱那么容易吗？好像不止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任务，更像是完成了一个对父母亲从小疼爱自己，表达对我们爱意的回馈。
不知道多少年后我会不会仍旧想起自己为了表达爱意所做的蠢事，但是可能在寻爱的道路上，每个人都是聪明的那个人。
说爱不难，难在人们有不可逾越的心坎。怕尴尬，怕羞耻，怕得不到回应，怕自己受到伤害……所以我们通常在预感这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忘了自己本来说爱的意义。或者说爱也的确很难，找不到适合的语气口吻，找不到适合的时间地点，找不到适合的氛围衬托……所以我们通常在挑选这些外界的事物时也被这些东西干扰。那么干脆不如用最简单，最纯朴，最令人动容的方式说出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