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路

本文参与一路同行之【儿童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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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日光透过葡萄架,斜斜照进小院。青砖地板上葡萄叶和葡萄串的影子被放大拉长了。葡萄架下刚又撩过了一阵热风,藤和叶那斑驳的影子在地面和院墙上轻摆着有点晃眼。

路宝蹲坐在院中的一个小马扎上,咬着铅笔,手肘支楞在那张当桌子用的老杉木椅子上,双手托着腮。这半天都难下笔写出几个字的暑假作业,还有屋后树头那只吵人的知了,都让他的脑筋一阵阵打起了绞来。

在他百无聊赖地盯着一串斜照在围墙上的葡萄影子,数到第九个的时候,一条小蛇模样的影子,慢慢抖动着身体和脑袋,探向他正在数的那串葡萄。

路宝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把小马扎坐倒了。他壮着胆往对面围墙看去,随后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不是蛇,是一根小树枝被折掉了多余的枝叶,只留下了枝头上的一点倒钩,正在抖动着伸向那串最大的葡萄。

“这偷葡萄的贼!”路宝边想边抄起小马扎,猫着腰贴着围墙根摸到了伸进墙的小树枝下。他贴着耳朵,但并没有听到墙外有人说话,只听到有一点悉嗦的轻微动静。路宝憋着气,在那根小树枝眼看着就要勾到葡萄串把子的时候,扯破嗓子大吼了一声:“谁……”

围墙那边“啊”的一声尖叫,随即沉闷一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接着就是一阵女孩子的哭声。路宝一听是女孩子的哭声,胆子顿时壮了起来。

他脑子里飞转了几遍,但也没能想出个谁谁谁的模样来。他有点迷糊,实在猜不出那些平日里总被他捉弄的女孩子,到底还有哪个欠捶的有这么肥的胆子自己送上门来。

小院子的门是从外面锁着的。路宝他爸出去时说了,在他回来之前路宝都得在家里写暑假作业!路宝本来是打算着写满两页应付他爸的检查,这样就算翻围墙出去玩,晚上也不至于被罚不能看电视。这下可好,他得提前翻墙了。

路宝来到屋后墙角,“蹭蹭”两下窜到了鸡棚顶上,几只老母鸡被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得“咯咯”直叫。路宝“嘘”了一声,然后站上了墙头,再飞快地攀上一枝伸到墙头的白玉兰树杈,熟练地顺着树杈悬吊着攀到树杆,然后“哧溜”滑到了地面。

在围墙外,女孩的哭声好像比在院子里面听到的要大些。路宝跑过墙角探头一瞄,一团白色突然映入眼中。

围墙边上有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女孩,正捂着手肘坐在地上哭着。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孩的裙子能有那么白。对,就像白玉兰那种白。只是现在白裙子上沾了些泥巴和草,还沾了点血渍。

靠近围墙边的地方有几块砖头叠着,还有几块砖头倒落在旁边,那根伸进去勾葡萄的小树枝也在地上。路宝一下就明白了,这个女孩是垫着砖头站在上面偷葡萄,然后被自己一嗓子把她吓得掉了下来,磕伤了手肘。

“你吓死我了……”路宝刚叉起腰指着女孩想要开骂,那个女孩就边哭边叫了起来。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一连几个连啼哭带嘶吼的“你吓死我了”让路宝一下被自己尚未出口的话噎到了,他竟一时不知道接着要说点什么干点什么才好,呆住了。

“你叫那么大声干嘛?吓死我了。”女孩盯着路宝大声叫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兔子似的瞪得溜圆滚亮。

“我……”路宝刚大声说了个“我”字,就看到两颗大大泪珠从女孩的眼眶滋溜滑出,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挂了一下,又滴落在湿了一片的白裙子上。

路宝又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就觉得喉咙被什么噎到了一样。他忍不住干咳了几下嗓子。

这时候,那些“你”、“我”和“捶”等等字眼,一个个都好像被拆得零星散碎了,变成了一个个笔划在路宝的脑子里飘浮旋转着,让他找不到合适的字组成一句儿整话说出来。

在他努力地组织着那一个一个的字,着想要说句什么话的时候,那女孩抽泣着小声说:“我想摘串葡萄,看到院子门锁着以为没人在家,我不是来偷东西的,爷爷说晚上有人在家了过来说一声就行。那个……我住在那棵龙眼树下的院子里。”

“那不是六太爷和六太婆家吗?”路宝眼前浮现出他们像那龙眼树皮一样皱着的脸,纳闷着老人家是什么时候有个孙女的?从来都没见过。

“暑假我到爷爷奶奶家住几天。”女孩啜泣声慢慢小了,她皱着眉头一口接一口呵着气,吹着手肘上擦掉了皮的地方。

把老人家的孙女摔成这个样子,让路宝觉得有点内疚。路宝心里不禁想到了六太爷那总是笑眯眯的模样。六太爷家那棵老龙眼树,每年成熟季节,都是一串一串的龙眼果压满枝头。六太爷每次都拿着个竹丫子把成熟的果串折断摘下,留下一些给六太婆晒成龙眼干。剩下的果子,他总分给围着看热闹的小孩,让他们吃,也带点回去给家里人吃。

那些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则被他拉着手,认真地挨个重复问着:“想多吃龙眼果,有尿就要到龙眼树下屙,知道吗?”直到那些小孩都点过头才撒手。

想到这路宝不禁笑了一下。女孩看到路宝歪嘴笑的样子,觉得肯定是在笑话她摔跤的狼狈模样,于是眼眶马上又红了。那随时又要掉下的两滴泪,在她眼眶里转悠着摇摇欲坠,吓得路宝连忙把她扶了起来。路宝帮她拍了拍裙子后的泥巴和杂草,看了看她破皮的手肘。她的伤口上沾着些泥巴和脏的东西,破损的皮翻卷着边儿还在渗着血。

“你等我一下。”路宝跟女孩说了一声,就一溜烟顺着来路回到了院子。他从家里柜子拿了个药箱,三两下又回到了女孩面前。

“你怕痛吗?”路宝边问女孩边打开药箱。

“怕。”女孩看了药箱里一眼。“我不用酒精,痛死人的!”

路宝想到平时自己磕伤碰破了用酒精去消毒,伤口那让人灵魂出窍的一刹那疼痛,也不禁背脊一凉打了个颤。

“你再等我一下,我给你找个不痛的药。”路宝又跑去翻墙了。这次他从桌上拿了包烟,这是他爸出门时放桌上忘了带的。然后又把小马扎搭在老杉木椅上,站上去摘下了那串没被女孩摘成的葡萄,接着又灌了一壶凉开水,一眨眼功夫又再次回到了女孩身边。

路宝叫女孩把手臂伸直,他用凉开水冲干净伤口上面的灰泥和细沙,然后从那包香烟里取出两根,掐掉过滤嘴,左右轻轻旋动着把香烟撵出烟丝,接着轻轻把烟丝敷在女孩伤口上。

“万宝路。”女孩轻轻说了一声。

“诶。”路宝很自然就应了一声。他转念又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想了一下,他吃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不过我叫万路宝,不是万宝路。”

“噗嗤”一声女孩就笑了起来,路宝看到她的牙齿又白又整齐。

“我是说这包烟叫万宝路,不是说你的名字。”女孩说完又笑了起来。

“别乱动。”路宝一边帮她缠着纱布一边斜眼琢磨着这个烟盒。“Marlboro”这几个大大的字母标在红白色的烟盒上,看起来有点像个盖着红瓦的白房子。他从没想过,这个不知道怎么发音的外国字,念出来竟然能跟自己的名字这么像。

“呢个系万宝路嘅世界……”女孩突然压低嗓子,沙哑着喉咙大声冒出这样一句。路宝一点儿也不清楚她刚说的是什么鬼,听得他一头雾水。

“电视上万宝路的广告就是这样说的,西部牛仔都抽这个烟。”女孩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吸烟的样子。

说到电视,那玩意可是让路宝伤透了心。家里头那台电视机,不管你扭多少圈那个频道开关,能看到的总是那么两个台,而且屏幕上雪花点比芝麻饼上的白芝麻还多。天气有些变化,还得上房顶调鱼骨天线的方向。

这就算了,电视机白天还被锁在柜子里,钥匙扣在他爸裤腰带上。每天吃完饭,路宝得等他爸看完新闻联播,听完天气预告,才能轮到他看上一会儿。可想看的动画片早就都在天黑前播完了。

路宝被这电视的话题搞得有点扫兴时,突然想起了那串葡萄。他从水壶里倒了点凉水冲洗了一下那串葡萄,然后递给女孩:“吃吧。”

女孩伸出手想接过来,但是两只手掌上泥土和血迹混在一起结成了脏块,看起来脏兮兮的,她又把手缩了回去。于是路宝一手提着那大串葡萄,一手拎着水壶,帮女孩倒着水洗起手来。

“真漂亮!”女孩半蹲着,合起手掌接着水搓着手,她的目光却一直停在那大串葡萄上。葡萄串在阳光下像大颗大颗的紫红色宝石,半通透的果肉隐约藏着几颗籽。一个水滴在最下面的那颗葡萄上慢慢变大,在阳光下闪耀着。星芒,滴落,绽放。然后葡萄上又流光旋转,慢慢凝聚成另外一滴闪耀着钻石般光芒的水珠。

路宝倒着水,眼睛随着阳光落在女孩的侧脸上,他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仔细盯着一个女孩看。

女孩的眼睛正闪着和葡萄上那颗水滴一样的流光星芒,长长的睫毛梢上慢慢停落了一粒在光线中漂浮的尘埃,鼻尖上细细的绒毛顺着一个精致的弧度蔓延到嘴唇,一个跳跃后又弧接在了微翘的下巴上,几根板栗色的细发丝向后绕过她那透着光的粉红色的耳垂,轻轻地飘动着。

“真漂亮!”路宝两片干干的嘴唇动了一下,嘟哝了一句自己都快听不清的话。

女孩转过头看着路宝,眨了下眼睛,等着路宝重复一遍刚含糊不清的话。路宝被盯得心里一慌,说了句:“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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