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的维纳斯(小小说)

        宋清明拖着疲惫的身形、目光呆滞地走出机关大院。门卫老张头依照惯例殷勤地凑上前问了声;宋局长下班啦。却没能换来宋往日同样热情的回应。只见他出门左转,然后径直朝着家的方向渐渐远去。

        霜降刚过,华北平原的气温就骤然回落,薄西服内搭蓝格子衬衫的着装并不足以抵御突如其来的寒意。出门前真该听听老婆子的话,再多添件毛背心,今年的冬天来的有点早呀。宋清明边喃喃自语,边把西服往紧裹了裹。虽然有些后悔,但犟脾气的他绝不会向任何人承认错误。

        恍惚间,他已经迈进了单元门厅。昏暗的楼梯间,到处弥漫着霉潮的气味,厅顶被油烟熏得像罩着一层乌云,墙壁的绿漆脱落得随处可见,台阶也被踩踏得像包了浆似的又坑洼又光滑。这是一座建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砖混结构楼体,宋清明从工作后的第二年就被分到这栋楼的三层,一住就是二十多年。看着周遭的破败,他长叹一口气:还以为马上就能搬新家了。

        刚进家门,就迎面扑来一股炒菜的油香。宋清明家中还算窗明几净,虽然屋内的陈列算不得什么高档货,但市面上能看到的生活用品和家电几乎一应俱全。尤其是客厅显目处摆放的那具立体石膏人像,身线曼妙丰腴、面容端庄秀丽、通体洁白柔腻,给整洁的家居凭添一丝艺术气息。

        随手丢下公文包的宋清明,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客厅沙发上,呆呆地凝望着石膏像,仿佛入定一般,思绪又飘回到从前。这是美院的几个同窗在他四十岁生日那天联署赠予他的,1∶1.5仿制的断臂维纳斯石膏像。

        打小就酷爱美术的他,高考那年不顾家里的反对,为了梦想执意填报了省美术学院。四年学成归来正准备一展平生所愿之时,母亲却因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母亲临行前语重心长:考个公务员,找个稳当工作,过好普通人的生活,行不行?不忍忤逆母亲临终遗愿,他眼噙泪水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与母亲道别的同时,也跟梦想划清了界限。

        弃艺从政这些年,他的事业顺风顺水,但梦而不得的心结却从未释怀。当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四十岁的他开心得像个孩子,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寄托,可以以此来慰藉那个念念不忘的艺术之梦。此后的日子,不论工作多忙,他都要凝视着石膏像细细品鉴一番,过足眼瘾,方可带梦入眠。

        咣当!盘子碰撞餐桌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一天天就知道盯着个石像看,石像能看饱的话,干脆别吃饭了。妻子把碗筷摆上饭桌,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句。

        他并没有恼怒,眼睛仍旧盯着断臂的维纳斯,头也不会地应道:老婆,你烧得的菜很香,但我今天不想吃。

        不吃就不吃,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吃……

        他没有理会妻子的喋喋不休,仿佛对着空气说:对不起老婆,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连个新房子都没住上,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女儿,我爱你们。

        妻子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胡话?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

        请问宋清明在家吗,我们是检察院的,请你开门,配合检查。

        老婆,去开下门,我想再多看一会。

        宋清明,有人实名举报你贪污受贿,请接受调查,这是搜查令。

        你们搜吧。他的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断臂的维纳斯,没有看向几近崩溃的妻子,更没有看向一脸严肃的执法者。

        整个搜查过程,宋清明一语不发、一动未动,任凭这几人把他家掀得天翻地覆也无动于衷,直到一名执法人员拿着工具向石膏像缓缓走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宋清明突然从沙发上暴跳起,像头发疯的野兽扑向那个人。

        快按住他,把他给我按住。正在卧室里搜查的几个人闻声立马跑来,合力把他的双臂架起,重重按倒在地。

        只见他双眼充满血丝,歇斯底里地冲着那个人咆哮:你凭什么动我的石膏像,你有什么资格去碰它,它是我的梦,我的梦,懂吗,把你的脏手拿开,快拿开。

        随着金属撞击石膏的清脆声响起,那是梦碎的声音,一捆捆百元现钞卷从断臂维纳斯的残躯中滚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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