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蓉城假期(1)

“乘坐ZH9407从深圳前往成都的旅客现在开始登机”广播在耳边响起,许清青甩了甩脑袋自嘲地笑笑:“怎么今天会突然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是不是这两天闲的?”说罢掏出登机牌随人流朝登机口走去。排队进登机口的时候,许清青接到了贺嘉盼的信息说她出差回深圳了,问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许清青心想,她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肯定是那个多嘴的李向南漏的风。空姐正好向她要登记牌,许清青趁对方扫登机牌之际,飞快地跟贺嘉盼说道,正在回老家路上,之后回深圳再约。李向南跟许清青是初中同班,高中同校。而贺嘉盼则是许清青高中的第一个同桌,三个人歪打正着还都算得上是深外同届的校友。和许清青李向南这些外省的深二代不一样,贺嘉盼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上面还有个姐姐,一岁的时候搞城建的父亲因为工程项目带着他们全家从广东一个小县城迁到了深圳,两年后她又添了个弟弟贺嘉琛。


几个小时以后飞机着陆达到成都双流机场,机舱内一震骚动,像一口煮沸了的红油火锅。许清青在托运转盘领了自己的箱子便朝出口走去。 来接机的是小姨和江啸宇,许清青的表弟。小姨跟许清青关系很亲几年不见激动得不行老远便开始招手示意,江啸宇比许清青小八岁,刚考完高考,从小跟许清青打打闹闹吵闹不休,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本来只有小姨一人来接机,玩电脑的江啸宇一听说表姐要来,眼珠咕噜一转,马上推开键盘说是要一起去接稀客。

“小姨!”许清青笑着跑过去,给了小姨一个大大的熊抱,又看向江啸宇把箱子递给他 “嘿,恭喜你又长高了,还考上了电子科大。过来,帮我拿起。”江啸宇一把接过箱子掂了掂,心里乐得慌,但面子上还是白了姐姐一眼故作稳重地说道:“啧啧,我说姐啊,几年不见你怎么见着我一个笑脸都不给啊?都给我妈了”

“你脸皮厚眼神差,给了笑脸也传不到”

“咦,姐,这次怎么没带琴?”江啸宇问道

“不听说小姨奖励了你一把马丁吗?我没带把你的给我弹呗?” 许清青偷笑看向小姨。

“你教我把Bm7的大横按按好,就给你弹”

“你现在才学手指力气还不够,多按就好了呀”

“教我才给你摸琴”江啸宇一脸洋洋得意像是好不容易摸到了权力的县官。

“呵”

“屁娃儿”小姨一把拍在江啸宇颈脖上,笑着对许清青说“别理他抽风,你在就给你弹,你这个娃娃喲,又是好几年不见咯,小姨想死你了。你外婆和姨婆在我来的路上就打了三四个电话了,我说马上就到了,到了就给她们接过去。”

许清青的外婆和姨婆出生于当地一个冯姓大地主家,因从前家境富裕,子女众多,许清青外婆的妈妈当地话得叫一声祖祖当年一共生育了十名子女,但由于战乱和疾病最后也只有五个有幸长大成人,这些年走的去的也就只剩下这两姐妹了,故而格外亲厚,考虑到两人皆年岁已高,为了双方心愿,姨婆家几年前搬到了外婆居住的小区,两姐妹时不时窜门打个麻将,喝个茶,斗斗嘴很是热闹。

“两位冯老太太身体还好哇?”许清青笑着问道

“是太好啦~~~”江啸宇拖着箱子在后面抢着答道

“哈哈”小姨笑了起来眼角露出几条鱼尾纹“最近挺好的,就是两个人经常“打架”,我跟你舅舅后来又专门给她们俩请了个保姆叫唐姐,解决他们几个吃饭和打扫卫生的问题,你等下看得到,人还是可以。”三人说笑着朝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汽车飞驰,窗外景色走马观花般略过,这几年成都发展很快,新建了很多楼盘,以前常去的一些小摊子要么撤了,要么挪了地方。许清青感叹要是把她突然丢在路上,还真要想半天才能找到回外婆家的路。正想着,江啸宇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回过头来得意的笑到:“怎样?还认得哇?”许清青白眼一翻逞强: “呵,咋个不认得咯”。汽车刚驶进小区,小姨的手机又开始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江啸宇在一旁无奈接起:“到了到了,马上就上来咯”说罢又回过头来对许清青叹道:“啧啧,你这个外婆啊,这两年在跟你姨婆斗争的过程中越来越厉害咯” 怕许清青不信,特意将脸颊拍的啪啪作响,煞有介事地继续说道:“看到没?这儿厚的都是你不在,我独自面对艰险磨砺出来的茧子” 许清青嗤笑撇撇嘴:“说得好像不是你外婆一样,还有,你那茧子挺有弹性的啊”江啸宇还欲再接,小姨不耐烦地推他:“下车,拿箱子,别废话”。


一出电梯许清青便看见外婆正站在家门口拄着拐杖慈祥的望着她,满心的欢喜就像要从眼角溢出来一样。才几年不见,她像是又老了一些,自从上次跌跤以后走路便脱不开这拐杖了。她身形有些佝偻,乍一眼看过去,似又缩了些。许清青的外公在她读初中时便过世了留下外婆一人。外婆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就是现在时兴的肤白脸小眼窝深。时光荏苒,韶华易逝,皆怨岁月最无情。许清青印象最深的是外婆那双眼睛,小学刚开始学写作文时,对五官的比喻大多是特定的组合,什么高挺的鼻子,炯炯有神的眼睛,浓密的黑发。直到有次许清青无意中看到同桌语文课代表的描述时才知道还可以形容有双秋水般的眼睛,什么是秋水?那时的许清青并不明白,也没见过,她只朦朦胧胧的觉得她仿佛是知道的。直到很多年以后她已长大,有次无意中记起这个比喻她才突然觉得这好像就是在形容外婆的那对双眸,清清盈盈,顾盼生辉。如今,这双眼睛正在不远处注视着她,是那样的慈爱,久违的温情,即便光阴早已留下痕迹,流年刻下无尽烙印。

“看看谁来啦?”小姨在前面笑道

“我的许小马来啦~”外婆眉开眼笑拍得拐杖砰砰作响,嘴里不停呢喃着“一晃又是好几年没见你咯”。

“外婆~”许清青迎上前去,外婆忍不住伸出右手一把握住她看了又看。

“许小马到了哇?”屋内传来姨婆的声音,她掠过江啸宇直径朝许清青走去,边走边拍掉手上的糯米粉,后来索性直接往围裙上擦拭了两下,拉着她疼爱地问长问短:“饿了没?我在包你最爱吃的叶儿粑,你外婆不会做事我就让她在门口站起等你们”

“哪个说我不做事?!”外婆眼睛一瞪,瞬间捕获住了关键词:“粽叶不是我要小唐去买的哇?”

“买个棕叶要好多时间嘛?”

“喂,喂”江啸宇忍不住凑过来逗趣道“我说冯氏姐妹,你们的大外孙在这儿呢,别见了外孙女就把我当空气啊”

“你个娃儿一边去”外婆笑着把江啸宇一推“天天在我面前晃荡塞眼睛”,忽然像是又想到什么对他说道:“你快点去楼下茶馆把你姨公喊上来吃饭”,说完便和姨婆继续围着许清青有说有笑朝屋里走去,许清青偷偷朝他挤了挤眼,江啸宇嚎叫待遇不公,喜新厌旧,众人回头大笑。


饭毕晚霞落尽,最后一息余辉在空中翻转了一会儿便被夜色悄然吞噬了,万家灯火在水墨晕染的夜空下点亮一盏盏明灯,夕阳尽头,是一天夜的开始。长辈们搬出机麻开始在外面哗啦啦的搓起了麻将,许清青回到房间打开行李箱正准备收拾,忽听有人敲门,回头一看,江啸宇已黑着脸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跑我这来干嘛?”许清青一边把箱子里的衣服挂出来一边问道

江啸宇往床上一倒,瘪瘪嘴一脸不屑,肚子里仿佛有条蛔虫在翻腾。

“瓜兮兮的,死掉啦?”许清青踢了踢他,床上那边半天没有回应,垂着两条腿晃啊晃的,一脸低气压。

“噢。。。”许清青瞬间会意“看到我给他们都带了礼物,你羡慕啦?嫉妒啦?”

“哼”江啸宇一把别过头“我高考成绩出来了也没说给我带个礼物,亏得这么几年不见了上次还在电话里头说给我带什么手信的,切~”嘴巴都要歪到耳根了。

“噢~~~就为这个啊,这么小气”许清青刻意拉长尾音笑道“你当时不还说什么带我逛夜市请我吃夜宵的哇,现在也没兑现啊”

“你这不才到嘛”江啸宇气得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跟诈尸了一样:“我现在就带你去!”

“呵,走啊,谁怕谁啊?有人怎么就这么耐不住呢!”许清青大笑,又翻了翻箱子摸出一个盒子来,狠狠朝对面气鼓鼓的江啸宇砸去。

“啊”江啸宇捂着额头一声惨叫跳了起来:“我说姐姐啊,打人不打脸啊!痛死了”说罢拾起盒子无意中一扫,居然是自己梦寐以求的Beats耳机!顷刻又大叫起来,情绪像是做了场360度旋转的过山车。声音由失落气愤变为震惊,又转为狂喜:“这是给我的哇?我去,这是给我的哇?!”看向许清青眼睛里像是冒出了无穷无尽的小星星“我以为你没给我带!!!”。俗话说女人翻脸快过书,此刻许清青深刻的领悟这句话一定是错了,无奈只好整理了下头发说道:“本来打算走之前给你的,哪里想到。。。”说着又鄙视地扫了他一眼,抬起脚踹向正捧着盒子看来看去,已经完全进入另一个世界的表弟“喂,走不走?!别拿了东西不办事!”


              江啸宇带许清青去了附近的夜市,如果说白天的成都是名闲暇文雅揣着历史的妇人,晚上的成都则是身着霓裳读着故事的少女,她褪去了白日的素净和庄重,悄然拢上了夜的铅华。她是灵动的,仿佛变了一个人,妙曼的如同光影一般穿梭在这灯红酒绿间,五光十色里。夜市落座于一条条狭长的古道中,宽窄不一,青黑色的石板经过常年的踩踏,早已磨得光滑。头顶悬挂花灯,地上亮着灯影,路边偶有水坑,忽见蜻蜓点过,泛起水波粼粼。人声鼎沸,比肩继踵。空气中弥漫着夏季的热闹参杂食物的味道,耳边萦绕的戏曲声响而不绝,分不清是男是女,路边小吃的叫卖声接连不歇,断不出是辣是甜。几年不回国的许清青好似感受了到自己体内那颗种子的苏醒,它在心间里颤抖了一下裂开缝来,她知道,它是喜爱这里的,故土的味道。


“上次怎么不带我来这个地方?!”许清青一边忙着左顾右盼一边责怪道

“喂我说你这个人,上次是你一定要去看什么大熊猫,回来飞机都差点没赶上,你还有脸说?!”

“好好好,我错了,我想起来了”许清青声音低了一下,拍拍江啸宇“承诺靠谱,这地方好玩”

“别光说撒”江啸宇努努嘴指向旁边铺子上挂着的皮影和剪纸“那个铺子我去过,东西可以,逛一下?”

许清青随江啸宇指的方向看去,人来人往中,依稀可以看到路边小吃摊后面夹了个不起眼的小店子,插门板整整齐齐叠在店旁的墙边上倚着,门廊上一点灯光将皮影和剪纸的玩偶们照亮,金边泛着微黄,不时有小飞虫为灯光而来,一旁竹凳上的老板不厌其烦挥舞着手中蒲扇将其驱赶,对许清青和江啸宇歉意的笑笑。铺子里已挤了些许人,江啸宇拨开一小撮缺口,许清青猫腰缩了进去。铺内小玩意儿更是玲琅满目,蜀锦颜色各异,形态万千。绳子上挂着的剪影顺着墙壁绕了一圈又一圈,它们身着五彩斑斓的古服,有的带着凤头,有的插着头簪。那些儿时小画书里的人物,这里都有迹可寻。孙悟空追打着猪八戒,王母娘娘瞪着牛郎织女,就连许士林头上新郎官的那枚绒球都描的栩栩如生精致可人。正挑来捡去,人渐渐少了。旁边茶馆不知正唱着哪出戏曲,路边的灯笼随风轻轻晃荡着,在竹帘子上透出斑驳的影子,屋内古朴的灯光微微闪烁,时不时有小虫飞蛾扑火,许清青抬头看着这铺天盖地的皮影玩偶和剪纸,在浅黄色的灯光下像坠入了一场妙曼的梦境,沉醉其中同穿越了一般。


突然感到有人拍打后背,许清青蓦然回过头来,却与一张黑红相间的大脸撞了个正,它面目狰狞寒气逼人,许清青不禁往后一退,那脸却往前一逼,竟还与她双目相对邪魅的笑了起来。手中袋子落地,她回过神来不禁跳开大叫,期间还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一女生的脚,房间里剩下的游客纷纷侧目看了过来。片刻只见江啸宇从面具后面探出脸来,指着许清青哈哈大笑。原是张川剧脸谱。许清青顿感大糗,扯过江啸宇一顿暴打。

“吓死我了!你个屁娃儿,你晓不晓得现在是晚上?!”

“我啷个晓得你胆子这么小!”江啸宇一边避着他人一边往铺子后面退去“再说了,这面具可是包拯啊!谁知道你这么没文化,唉哟,唉哟”

“让你躲,让你吓!”许清青追着江啸宇不依不饶

“我不就是看你半天选不出来,想催你一下嘛~哎哟,哎哟,我错啦,我错啦!”

“有你这么-”许清青提高八度还欲再说,突然看着江啸宇背后停了下来。

江啸宇正舞动双手躲着许清青,眼看举起的巴掌半天没拍下也停止了吵闹,一睁眼随许清青目光朝身后看去,两人顿时呆住。不知不觉这一闹误打误撞走到了店铺巷子里的后院,黑灯瞎火一片漆黑,除了眼前江啸宇身后这双眼睛,在黑暗当中冒着莹莹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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