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段灯火萦怀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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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回老家,陪父亲在阁楼整理杂物。在墙角,一盏被灰尘和油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煤油灯出现在眼前。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那段幽幽的岁月。仿佛间,煤油灯如豆一般微弱的亮光依旧在跳动着,陪伴着我度过了无数个贫瘠而又丰裕,凄清而又温暖,枯燥而又神奇的夜晚。

村里那时已经通电了,因父母迟迟交不起电费,负责收缴电费的村支书用锄头把家里的电线挖断了,于是我们就开始了很长时间的煤油灯照明。家里之所以那么穷,是因为超生了我弟弟,母亲不愿意引产,就提前躲回娘家养胎去了。计生人员因此就把家里的粮食、牲畜,连同爷爷的棺材全部拉走了,甚至连屋顶上的瓦片都被扒拉了下来。我父亲试图阻拦,被四个人拽着四肢押上了车,在乡里关了几天。后来弟弟出生后,我家又被罚款了两千元,这在当时可是不堪重负的一笔巨款。那是特殊历史条件下的一段特殊的岁月,农村这样的情况数不胜数。遭此一“劫”本就贫困的生活更加举步维艰。家里连粮食都吃不起,父亲只能找人借粮食吃,还必须在里面拌上红薯等杂粮,否则根本无法支撑一年的用度。

电被断了后,家里就点上了煤油灯。也不是造型美轮美奂的煤油灯,而是用空的桔子罐头玻璃瓶子制作的。在铁皮盖子中间钻一个筷子粗细的孔,引入一根棉质的灯芯,装上煤油,灯就成了。时不时,母亲就要我提着一个酒瓶子到村里的供销社打煤油,五毛钱左右就能装满满一瓶。供销社的老板是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每次我过来打煤油,他都会给我一根两分钱的辣椒糖,可能是他看着我寒酸的衣着,也觉得心疼吧。为了那美味的辣椒糖,我天天盼着煤油抓紧用完,好快点去供销社。在一个汗珠掉地摔八瓣儿一年都见不着几个钱的年代,人们最怕“点灯耗油”。节俭的母亲,一直很“精准”地控制着灯稔不高不低,橘黄色的灯光极其微弱,却刚好维持在能看见的程度。

无论炎热的夏季还是寒冷的冬天,乡村的夜晚有一种异常的安静。伴着夏天的蛙鸣与蚊虫的窃窃私语,伴着冬天“沙沙沙”的落雪与枯枝被压断的“咔嚓”声,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手中的针线活始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纳鞋底、补衣服、钉扣子、织毛衣......煤油灯有时摆在窗台上,有时架在瘸了一条腿的木案上,有时搁在灶台的边缘,灯光在冉冉升起的细细的黑烟下,和着母亲手中活计的节奏轻轻地跳动着。灯摆在哪里,母亲在哪里,我和弟弟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哪里。

除了光线照出的一隅外,屋里其他地方完全笼罩在黑暗里。幼小的我们怕黑,经常会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这个时候就会紧紧依靠着母亲,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膝盖,听母亲哼着童谣,渐渐地睡眼惺忪,进入了梦乡。当然,如果是父亲在家的晚上,安全感就变得特别强,我们会更加活跃,不那么怕黑。我和弟弟也敢在黑暗的角落里躲猫猫、捉迷藏,敢于去探索在黑暗笼罩下的不一样的小天地。父亲有时也会把着我的手,就着灯光做出各种鸟兽的姿势,弟弟看着墙上神奇的影子,又看看我的手,张着还没长牙的嘴,咿咿呀呀兴奋得手舞足蹈。

我上小学后,家里也能用得起电了。但村里电压不稳定,经常停电,因此煤油灯依旧是家庭不可或缺的用具。停电的晚上,我就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母亲变得异常大方,她会把灯稔调得高高的,光线亮堂了许多。可因此灯光晃动得更加厉害,油烟子更重了。这时,母亲就坐在我的旁边,用蒲扇给我笼着灯光,尽量减少风的干扰,防止灯光摇晃幅度过大,可还是架不住油烟子的袭击,我经常被熏得流眼泪,母亲也在一旁轻轻地咳嗽。我不停沙沙沙地写着作业,母亲就一脸慈祥地看着我,煤油灯光映在她的眸子里,闪耀着希望的色彩。

除了这些,我最忘不了的是在煤油灯下看杂书的日子。那个时候我家里学历最高的是叔叔,他高中毕业后就去参了军,在家里留下了一口大箱子,里面装着他读书时代的教材以及课外书籍。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接触《三侠五义》、《说岳》、《说唐》、《水浒》、《西游》、《三言两拍》、《封神》等古典文学,也开始阅读《星星》、《诗刊》、《诗潮》、《散文诗》、《朦胧诗》、《平凡的世界》、《简爱》、《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等文学刊物和著作,尽管很多字不认识,很多历史背景不理解,很多文字意境还不能完全领会,但我就是读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母亲再也没有在乎过灯油的可贵,她只是默默地陪着我阅读,或者在旁边做针线活、切猪食,只是到了深夜的时候,因为心疼我的眼睛,提醒我早点休息,我经常一不小心就读了个通宵。

这样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有着非常奇怪的魔力,坐在它的身边我的心灵特别安静。有的时候,明明通了电,我还是习惯于把电灯关掉,点着煤油灯读书,我的思绪已经在灯光萦怀中走进了那片神奇的天地。偶尔灯稔上会炸出一朵朵灯花,“啪啪啪”的响声会把我拉回现实,这时我会呆呆地看着摇晃着的灯光出神,头脑中天马行空地浮现出各种意念,这意念中有高山流水、有大江大河、有英雄美人、有神魔鬼怪、有诗情画意.....让少年时期的我,精神世界特别的丰稔和满足。

一直到我上了初中,才真正地告别了煤油灯。一下子20多年过去了,我看似已经忘记了那只罐头瓶子制作的煤油灯,可当它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心里依旧能翻动着熟悉的暖意,我的眼中依旧能饱含着感动的泪水。现在我已经在大城市生活了许久,家里台灯、顶灯、壁灯一应俱全,繁华的都市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点缀着阑珊的夜晚......却无法真正淹没我内心深处对煤油灯的怀念,怀念那段灯光萦怀中度过的虽艰苦却影响毕生的岁月,怀念灯下依偎母亲熟睡时的梦呓,怀念母亲柔美的童谣,怀念灯光以外的那片黑暗神奇的世界,怀念在灯光启蒙下的日益开阔人生认知。这是对我心灵莫大的安慰。

原来,煤油灯和它如豆般的光亮一直跳动在我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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