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级半台阶

小时候，我的家住在村边上。出了家门，往南走十来米是一条东西方向的乡间路，乡间路的南面是广阔的田野，田野上有树，有庄稼，有劳作的村民。

靠近村子的这片田地比较平坦，越往远处，地势渐次低了下去。田野上有一间水井房，村民浇地用的，里面有一级级的台阶往下延伸。小孩子只能在有大人维修的时候在门口往下面看几眼，心里就怕得不行。

水井房里有电闸，合上就有水从房外面的水管子里喷出来，存在蓄水池里，然后顺着沟渠淌到村民的田地里，灌溉庄稼。

这是儿时的我最喜欢看的事。那时候没有多少可以玩耍的东西，从家里出来就是这田野，这土地。我喜欢坐在蓄水池后面的四级台阶上，静静地看天空，看白云，看远处的树，看近处的庄稼和草，还有手里简陋的玩具，连环画，小人书，以后是小学课本和课外阅读书。闲得无聊，也会向远处使劲扔土块，在没人的时候大声叫喊，母亲总嫌我不像个文静丫头。

那四级台阶是我的好朋友。最初它是用石头、砖块和着黄土砌成的，基本是个斜坡，供村民用水桶提水浇地方便。

后来，我远房的一个叔为了方便，添加了石头和砖块，整修后分了四层。天长日久，风刮雨淋，砖块破损，有些地方也不很牢固了。

有一次，婶在提水时踩滑了脚，仰面摔倒，后脑勺磕在石头上，不省人事。据说她早就血压高，这样一摔，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竟然没抢救过来，说是颅内出血，去了。

叔不明白，庄稼人摔个跤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怎么人就去了呢？从此他变得沉默寡言，没事的时候就坐在蓄水池的台阶上抽烟，看天。

后来，村子里传出一种说法，说婶的死与叔修的那四级台阶有关。台阶不能修成双数，要单数才吉利。因为单数属阳，双数属阴。叔修了四级台阶，犯了禁，结果婶就摊上了厄运。

叔将信将疑，他不敢肯定这传言有没有道理，总是觉得婶的去世他有责任，为什么没把台阶多修一层，结结实实的呢？他心里不能原谅自己，好像苍老了许多，眼神里没有了开心的笑模样。

我上小学的时候，叔把第一级台阶那里，离地七八公分高加了半级台阶，面积大了一些，更方便上下走。四层半台阶都砌了水泥，又结实，又光滑。那时候，叔好像有很多时间，都在台阶那里，有时不浇地，也坐在那里，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放了学，就坐在台阶上看课本，写作业。叔在的时候总是给我收拾停当，让我坐得舒服。他看着我，眼里有笑意，总是说:“娃，好好念书，念了书就明白事。”我乖乖地答应着，但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叔也曾问我长大了想干啥，我说想当老师。他就给我弄来了一些粉笔，我可以在蓄水池和台阶上乱写乱画，写1+1=2的算式，给比我小的小孩“上课”。

他看着我们高兴地笑。我们玩乏了散去，他把画得不成样子的蓄水池和台阶冲刷干净，等我下一次再胡乱涂鸦。

再后来，长大了，工作了，不经常回老家。现在老人跟我一起生活，老家成了没人住的几间破房子。我不知道那水井房还在不在那里，那四级半台阶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叔还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想自己的心事，甚至不知道叔还在不在人世。

我也是长大了才明白婶去世对叔造成的影响。如今我已经做了老师，教学生知识。我想对叔说，现在不需要多少知识，人们都会明白婶的去世跟您没有关系。你离不开那几级台阶，婶泉下有知，也离不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