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重新开始-阅读,写作,成长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有一本小说,叫做《树上的男爵》。这个故事内容简单,讲的大概是一个12岁的小男孩和父亲赌气,爬上一棵树,并发誓再也不下去了。当然,如果这个淘气的小孩是你,或者是我,都不太可能写成这本书了。因为犯不着一辈子住在树上嘛,就算爬下来要挨揍,那就只能被揍几下。但卡尔维诺不这么写,所以这位主人公柯希莫就在树上生活了一辈子。他不仅看遍了地上的人生百态,还一有空就看看书,学习一下,和各类名家书信切磋,俨然是一副大师做派。所以,如果在地上做不成大师,倒可以爬上树去,试它一试。

今天读了《我的精神家园》,作者王小波。我说,王小波有几分像这个淘气鬼,住在树上的孩子。王小波生前,他的文字就一直不被主流文学认可。正如他调侃自己,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一样,沉默的大多数并不能满心欢喜地接纳他的文字。但这并不能阻碍他成为一名大师。

《我的精神家园》是王小波的一部杂文集,照他自己的话讲,他的杂文不比他的小说----“现在有种论点,认为当代文学的主要成就是杂文,这或者是事实,但我对此感到悲哀。我自己读杂文,有时还写点杂文。照我看,杂文无非是讲理,你看到理在哪里,径直一讲就可,当然,把道理讲得透彻、讲得漂亮,读起来也有种畅快淋腐的快感。但毕竟和读小说是两道劲儿。写小说则需要深得虚构之美,也需要些无中生有的才能;我更希望能把这件事做好。所以,我虽能把理讲好,但不觉得这是长处,其至觉得这是一种劣根性、需要加以克服。”但我就是爱看杂文,也是从杂文看上小波的。

知识浩如烟海!我只能取星星以装点苍穹。从万千册书中,我独挑这一本,理由是我从这里看到了小波同志的有趣,有用和有料,并且拿它来装点下脑子。下面就先来讲讲有趣。

其实说起来, 我最先开始接触的应该是小波的小说,但奈何当时年幼无知,无法领略其美,以至于在内心给小波同志打了个低分。后来,机缘巧合,又读了他的杂文,才开始视若珍宝。我相信不少看过小波文章的人会有同感----千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阅读他的书,怕被当成个傻子。因为总经不住他的挑逗要爆笑出声。

比如说这一段,“有个故事好像是马克·吐温写的:有这么个千刁万恶的水手长,整天督着手下的水手洗甲板,擦玻璃,洗桅杆。讲卫生虽是好事,但甲板一天洗二十遍也未免过分。有一天,水手们报告说,一切都洗干净了。他老人家爬到甲板上看看,发现所有的地方都一尘不染,挑不出毛病,就说:好吧,让他们把船锚洗洗吧。整天这样洗东西,水手们有多心烦,也就不必再说了,但也无法可想:四周是汪洋大海,就算想辞活不干,也得等到船靠码头。实际上,中国的旧式家庭,对女人来说也是一条海船,而且永远也靠不了码头。你要是烦得不行,就只有跳海一途。这倒不是乱讲的,旧式女人对自杀这件事,似乎比较熟练。由此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这种故事发生的场景,总是一个封闭的地方,人们在那里浪费着生命;这种故事也就带点幽囚恐怖症的意味。”这是典型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把旧式家庭比作一条海船,生活不下去了就要跳一跳海,怎么看都是一股黑色幽默味道。

还有这一段, "搞电影工作要艰苦奋斗。没报酬不叫艰苦奋斗,没油吃不叫艰苦奋斗,真正的艰苦马上就要讲到。回到队里,帮他卸下东西,我就去厨房——除了赶牛车,我还要帮厨。那天和往常一样,吃凉拌韭菜。因为没有油,只有这种吃法。我到厨房时,这道菜已经泡制好了,我就给帮着打饭打菜。那位熟悉的放映员来时、我还狠狠地给了他两勺韭菜,让他多吃一些。然后我也收拾家当,准备收摊;就在这时,放映员仁兄从外面猛冲了进来,右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舌头还拖出半截,和吊死鬼一般无二。当然,他还有左手:这只于举着饭盆让我看——韭菜里有一块旧报纸。照我看这也没有什么。他问我:韭菜洗了没有,我说洗大概是洗了的,但不能保证洗得仔细。但他又问:你们队的韭菜是不是用大粪来浇?我说:大概也不会用别的东西来浇……然后才想了起来,这大概是队部的旧报纸。旧报纸上只要没有宝像,就有人扯去方便用,报纸就和粪到了一起——这样一想,我也觉得恶心起来,这顿韭菜我也没吃。可钦可佩的是,这位仁兄干呕了一阵,又去放电影了。" 说实话,看完这段话,给我留下不小的阴影,乃至在往后的几天里我都不敢吃蔬菜,生怕看到什么纸片,塑料片的。但还是不可否认小波的这个故事很有趣。

第二个故事更为典型,王小波的文字多半很糙,但话糙理不糙。照理说,这两个故事都带有很浓的悲剧色彩。比方说第二个故事,它讲的是在特殊时期,特殊工种下的特殊待遇。故事讲那个时候,流行在各个村里放流动电影,目的是要宣传教育。表面看来,放电影的活,可真是好。毕竟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放电影可以不下地,还能摆弄一些新式机器,有人(王小波)接来送去,乐得轻松自在。但为什么小波又说搞电影工作是在艰苦奋斗。第一,放映的时候,万一电影人物头朝下,大罪; 第二,教育片,放好了没有奖,放坏了就是大不敬;第三,没有酬劳,只管饭,而且吃的饭还是添油加醋的“旧报纸”饭。以至于这位放映员后来都自己带饭,有时候来不及,就大张着嘴,吃几口西北风。

这些故事如果放在余华或者路遥笔下,保准是可以赚些眼泪水的。不是说小波同志写的没有办法赚眼泪水,但不出意外的话,多半是笑出来的。

第二点,有用。小波说自己是个文化人,是个写小说的。所以《我的精神家园》里面,也收录了一些关于写小说的内容。我觉得比较有用。

小波很喜欢杜拉斯的《情人》,他这么写:“有位作家朋友对我说,她很喜欢《情人》那种自由的叙事风格。她以为《情人》是信笔写来的,是自由发挥的结果。我的看法则相反,我认为这篇小说的每一个段落都经过精心的安排:第一次读时,你会感到极大的震撼;但再带着挑剔的眼光重读几遍,就会发现没有一段的安排经不起推敲。从全书第一句“我已经老了”,给人带来无限的沧桑感开始,到结尾的一句“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带来绝望的悲凉终,感情的变化都在准确的控制之下。叙事没有按时空的顺序展开,但有另一种逻辑作为线索,这种逻辑我把它叫做艺术——这种写法本身就是种无与伦比的创造。我对这件事很有把握,是因为我也这样写过:把小说的文件调入电脑,反复调动每一个段落,假如原来的小说足够好的话,逐渐就能找到这种线索;花上比写原稿多三到五倍的时间就能得到一篇新小说,比旧的好得没法比。事实上,《情人》也确实是这样改过,一直改到改不动,才交给出版社。《情人》这种现代经典与以往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它需要更多的心血。我的作家朋友听了以后感觉有点泄气:这么写一本书,也不见得能多赚稿费,不是亏了吗?但我以为,我们一点都不亏。现在世界上已经有了杜拉斯,有了《情人》,这位作家和她的作品给我们一个范本,再写起来已经容易多了。假如没有范本,让你凭空去创造这样一种写法,那才是最困难的事。”

大概文字圈的人都能了解写稿和改稿的痛苦。斯蒂芬.金在《写作这回事》中也讲到,写文,有一稿,二稿,乃至三稿,四稿…怎么写出创意,改出新意,大概就是小波说的这样。把整部小说拆了重装,装了又拆,直到改不出什么花样为止。我也读过杜拉斯的《情人》,大概水平不到位,楞是读不出任何味道,被小波这么一点拨,更是自惭形秽。有人说,一本书就像一个种子,会长出一堆书。所以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再回头去品一品《情人》,在里面学点门道。也试着去啃一啃卡尔维诺的《未来千年备忘录》、《我们的祖先》等等。沾一沾大师们的仙气儿。

最后来讲一讲有料。我看的这一版是译林出版社出版的,一共收录了80来篇杂文。每一篇杂文都至少有1-2个故事,有他自己的故事,还有书上,电影上的故事,各式各样。所以要我说,《我的精神家园》也可以叫做《王小波教你如何讲故事》。当然,我取的题目叫起来俗气,所以我们还是用《我的精神家园》。这么看来,这本书就一共讲了1-200个故事。看过《奇葩说》的人可能会有个印象,不管是犀利女王马薇薇,还是人称少爷的黄执中,他们正儿八经说道理的时候,人容易冒星星眼,而且心里也跟着默念,“大神啊大神!”但仔细看的同学不难发现,刷分最快的选手,都在那里讲故事。作为一档非典型的辩论节目,我也不知道得出这个结论对不对,但姑且就总结为,比起严丝合缝的论证,不如说一个好故事。而这些故事,也可以作为“我们的故事”。

比方说下面这个,故事讲的是王小波在国外留学时候看的一部电影,片名叫《好人先生》。这个好人先生啥方面都一般,但就是喜欢助人为乐。比如他看出了一位失业青年的表演天分,就自发地找一个电影公司的老板,天天给他干活。最后磨得这个老板没法,只得尝试着用一用这个失业青年,最后发现还真是块璞玉。话还没完,第二件事是说,这个好人先生帮助一位单身母亲,这位母亲非常可爱,以至于一开始看电影都觉得这个好人先生对她有意思。但好人先生只是请这位女士唱歌,一到人多的地方更是卖力地拉着她唱。后来才发现这位女士有唱歌的天分,只是有些心理问题,以至于不敢在人前唱。所以好人先生帮助她克服了心理危机。故事的最后说的是一位寡妇,出钱找好人先生陪她。但好人先生在做好事的路途中就被一辆卡车撞死了。

这大概就是好人电影的一贯套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好故事,总要把一些好的写坏,坏的写好,这样读起来才更吊人胃口。照这个技术发展,好人总是没好报。那时候还没有冯小刚老师的影片《芳华》,如果小波看过《芳华》,可能就不用采国外电影这个名头了。我们发现,好人电影大多都是走这样的路线----好的总要变坏。

其实讲故事非常考验一个人的表达能力。在看的过程中,我也时常反问自己,如果遇上同样一件事,我会怎么讲给别人听。想了百来回,还是觉得,讲成“新闻联播”或者“朗诵课文”的几率要大一点。所以,只能先从小波的故事里面取取经。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能有趣,又有用,还有料的,可以算作人间精品了吧。所以,以上就是我爱这本书的理由,几乎每句话都能拿来细细品味的书,比起现在的一键式批发图书,确实非常难得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2019重新开始-阅读,写作,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