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缘 妈妈说

    妈妈说我是个有福相的人。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我家飞来了一群蜜蜂，落在院子里的一棵小桃树上。妈妈说蜜蜂是象征吉祥和财富的！于是我的记忆里就有了许多蜜蜂的事！

    我家的主房三间房的外檐台就是蜜蜂的家，用土柸磊起来的整齐的一排。只要有农闲的时候，妈妈就会搬开蜂窝盖，给蜜蜂打扫卫生，检查蜜蜂的健康，有没有黄蜂野蜂混入，以及整个蜂群的繁殖状况，酿蜜的情况。从我家的第一窝蜂到我可以记事的时候，我家已经有近二十几窝蜜蜂了，妈妈这个养蜂人也是技术娴熟很有经验的了。不过我家的蜜蜂们也和妈妈有了很深的感情，它们认识妈妈，所以妈妈给它们打扫卫生，包括每年割蜂蜜的时候，蜜蜂们就会围着妈妈飞，好像在欢快的跳舞庆祝收成，也好像是在感谢妈妈对他们的照顾，它们嗡嗡叨叨像是和它们的主人拉家常，诉说着近来的家里事，妈妈呢，和蔼，小心，边做事边和蜜蜂聊天，像及了哄摇篮中的婴儿。做这些事的时候，妈妈从来不带手套脸套，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蜜蜂从来都不蛰她。

    每年春天，妈妈给蜜蜂打扫完卫生，做完检查之后，总有一天就会给我派事，让我盯着蜂窝，观察蜜蜂的动向，留点神，今天蜜蜂得分蜂了，也就是另家了。我当然是绝对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的。平时蜜蜂都是很有秩序的飞出去采花，或者小腿上带着丰满的花粉回来钻进蜂窝，忙忙碌碌的，蜂窝口只是飞出飞入的蜜蜂，可是要分蜂的这一天，所有的蜂群都是不出去采花的，开始有很多蜜蜂飞出蜂窝，在蜂窝口徘徊，然后越来越多，它们都在等待它的新的家长蜂王飞出来，蜂王是最后一个出窝的，它的体形比别的蜜蜂大点，这个时候所有被另出来的蜜蜂瞬间全部有秩序的跟着它们的蜂王飞。我的任务就是在蜂王将要飞出来的那一刻通知家里所有的人到场，提起我们早已准备好的土木灰，从各个方向撒扬，引导蜂王落在我家的树上，然后所有的蜜蜂就会围着蜂王落，紧紧的抱成一个倒立的圆锥。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拿个灶离去收蜂，她轻轻的慢慢的把灶离往圆锥的中心靠，边靠边会念叨“蜂王上灶，蜂王上灶！”然后包在外层的蜜蜂就会很小心的给它们主人的灶离让道。说实话蜜蜂是最忠诚的，虽然来的就是它们往日的主人，但是它们还是有防备心的，它们得绝对保护它们的蜂王安全，为了这个它们放弃自己的生命是心甘情愿的，它们的唯一武器就是蜂刺，当它们发现有敌人或者来者会伤害它们的蜂王的时候，它就会蛰一下，它的小尾巴上射出这个刺之后，就牺牲了。即使它们都明白这一点，即使它们都是看着前面它们的同伴就这样倒下了，它们还是毫不犹豫继续献出生命，致死保护它们的蜂王。等它们判断绝对安全的时候，才会让开一点让蜂王上到灶离上，只要蜂王一上来它们会立马围着蜂王又趴成一个倒立的圆锥，妈妈就会特别特别小心的端着这个圆锥，一点抖动都不能有慢慢从树上下来，然后端到新的蜂窝，又慢慢小心的操作着，念叨着“蜂王下灶安家，蜂王下灶安家”，直到把蜂王大人从灶离上请下来，然后所有的蜂群继续包出一个圆锥来，才算妈妈收蜂成功。然后妈妈堵上蜂窝，还得用红纸写上吉祥的话给新蜂的家贴上对联，妈妈说方便新蜂出入认家。妈妈还说，这个新蜂窝不能提前修好，得等到蜂收蜂的时候才修，修的时候新的蜂王就会派几名家庭成员来看，看位置，看家修的舒适程度，然后派出来的成员看好后，就会回去汇报给蜂王，如果它老人家觉得还可以，就会在妈妈收蜂的时候愉快的上到灶离上，如果它觉得不满意，就迟迟不上灶离，妈妈就会在树上悄悄的告诉我，让我转话给修蜂窝的爸爸，让他把蜂窝再拾掇拾掇。收蜂的时候，无论是站在地下的我们，还是在树上的妈妈都是屏住呼吸，不乱讲话，也不能大声说话。妈妈说的是真的，我亲眼看见每次在爸爸修蜂窝的时候，周围就有几只十几只蜜蜂绕着爸爸飞，然后又飞到树上去，原来人家是派出来的监工。妈妈还说平时得好好照顾蜜蜂，要不分蜂的时候，分出来的蜂王就会另找主人，不会落在咱们家的树上。这个我们也经历过几次。如果蜂王执意要去找个新主人，那它一出蜂窝就会带着它的家人们飞得既高又快，任凭你下面的人怎么拼命的追赶怎么拼命的用土木灰阻挡都是没有作用的，他们离家的时候也是很绝决的。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情妈妈都很伤心，我们小孩也是很伤心的，好像我们家养了好长时间的小狗丢了一样，全家人都空落落的。后来爸爸说那是老蜂窝里的上一代另家的时候，人口分配不均让孩儿们伤心了，所以执意离家了！而妈妈也不再自责是自己没照顾好，她会说不知道哪一家又有一个幸运的孩儿出生了，但愿蜜蜂的新主人能照顾好我们的蜜蜂。

    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后我家就开始割蜂蜜了，这比过年还热闹，还高兴，妈妈挨个蜂窝割蜜，爸爸站在一旁用盆子接，然后我们小孩就会端着满满的一盆子蜂蜜往屋里准备好的缸里倒，三四十窝的蜂蜜割完蜜，我们家的大大小小盆盆罐罐缸都盛满了蜂蜜。刚刚割下来的蜂蜜就像一大方面包，外面是蜂片，里面的每个夹层都流着香甜的蜂蜜，那汁黄里透红，然后我们就直接拿在手里咬的吃，那是一种透心的甜，也是深入到骨髓里的香和记忆！即使我们吃到了蜜蜂的尸体也觉得那东西是很干净的，即使不小心被残留在蜂蜜里的蜂刺蛰一下也觉得不痛不痒。（妈妈说蜜蜂死了，但是留下来的刺也是可以蛰人的，让我们小心一点。）

    割蜂蜜的这一天也不仅仅是我们一家的高兴事，那简直就是整个村子的节日，村里的人都会来帮忙，看稀奇，凑热闹，更重要的是可以放开肚皮吃一顿蜂蜜，晚上临走的时候还会每人带一罐头瓶或端一碗走。妈妈可得忙乎几天，她把蜂蜜分成等次，最鲜黄的纯蜜汁作为第一等直接存起来，留做送人的礼物，或者家里来贵客了吃，然后把从蜂蜡中压榨出来的直接熬熟平时夹馍吃，我不知道妈妈怎么学会熬制蜂蜡的，特别光滑透亮。上了冬季她忙完农活了，就给我们做鞋，纳鞋底的麻绳用蜂蜡一摸，用起来滑而不断。现在正宗的土蜂蜜那是多么稀缺而昂贵的东西，想想我们可是把这当日常馍饭吃着长大的，就觉得自己的童年奢侈的好无辜！妈妈说蜂蜜可以抗氧化延缓衰老，对于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时代是没人关注美容养生的。不过后来六十多岁的妈妈总被人说是五十出头，实话说妈妈和同龄人在一起看起来确实显得年轻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吃蜂蜜的结果。

    俗话说不干啥不遭啥孽，我们家养蜂了，当然就有别人无法想象的苦衷。秋季荞麦花开的季节是蜜蜂最受伤的日子，也是我们家孩子最受伤的日子。勤劳的蜜蜂出去采花回来，都飞不起来了，妈妈说是因为荞麦花是麻的，把蜜蜂麻醉了，没力气飞了，这样的日子如果遇到毛毛雨，那更是雪上加霜，蜜蜂的腿被麻到，然后翅膀又被打湿，好不容易艰难坚持着回到家里，就是飞不进蜂窝，满院子的蜜蜂到处爬，当然离蜂窝最近的我家的那三间相对温暖的房地上更是爬满了蜜蜂，可怕的是它们光临到了床上，晚上我们小孩子爬上床，防不胜防就会被根本不知道在床的哪个角落，在被窝那一边的蜜蜂无辜的蛰一下，这一蛰就是一个大包，奇痒，疼痛难忍，一个晚上就没有安稳觉。这样被蛰的次数多了，我们的心理真的就留下了影阴，每个晚上都不敢也不愿上床了，后来我就在白天看护起床了，只要蜜蜂爬进房子地，我就千方百计把它逐出房子，甚至会弄死它，不过这都得偷偷的干，被妈妈看见了，那定会挨一顿批评。妈妈是爱蜜蜂的，她会把爬在院子里飞不起来的虚弱的蜜蜂捉到床上来取暖，看着蜜蜂的翅膀暖干了，能飞起来了，就又出院子里捉一批回来，她已经把蜜蜂当孩子来养了。当然妈妈也很心疼我们，她教给了我们很多快速止痛止痒的偏方。在秋雨的日子里，每个晚上睡觉之前，她会帮我们仔细检查清扫床，晚上她睡觉也很浅，听到房子里有蜜蜂叫，她就会立马起床，搜寻到这只蜜蜂，然后小心的捉起来放在一个大纸盒子里，然后用针扎些小孔，到天亮就放飞蜜蜂。当然每个晚上只要有一声蜜蜂的嗡嗡声，就足够把我们从睡眠中惊醒，然后我们就爬在床上看妈妈做这些。除了这个被蜜蜂蛰的高峰期，其实一年中我们被蜜蜂蛰的次数是相当多的，最担心的就是被蛰到脸部，那简直就是毁容，害怕被同学取笑，我们都不好意思去上学。蛰的次数多了，我们觉得也不是那么的疼和痒了，妈妈说这叫适应了，还说其实这对身体还有好处。所以只要不是面部蛰在身体其它部位我们都不大理睬了。令我们奇怪的是和蜜蜂打交道最多的妈妈很少被蛰到，妈妈说蜜蜂是熟悉她的味道的，是最感恩的。

    蜜蜂养大了我们这些孩子，我们一个个都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家。没有了孩子的打闹，家安静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原来的老蜂开始整窝整窝的生病死去，妈妈很伤心的不断清理着蜂窝。新分的蜜蜂也出逃的比较多，尽管妈妈还是在很用心的照顾着它们，但是她不得不接受蜜蜂越来越少的衰败过程。妈妈说蜜蜂是喜欢和人相处的，它们需要热闹的人气。其实蜜蜂死亡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农药的出现，各种农作物开花，果树开花季都弥漫着农药味，蜜蜂会中毒而死。

    在我们全家从老家搬出来的前两年，我们家最后一窝蜜蜂在妈妈精心用蜜喂养了一个秋天，熬过冬眠之后，所剩不多了，最后由于蜂王的死亡而失去了整个蜂群。我们家由于蜜蜂而乐，而苦，而忧的日子结束了。到现在离开母亲养蜂的日子都有二十多年了，妈妈熬制的蜂蜡还残存了一点，安静的躺在妈妈的老柜角落了，每每不经意间瞟一眼，仅仅一眼，就足够催泪。

      回想起那么多的妈妈说我还是觉得那么的耐人寻味。妈妈说蜜蜂是最忠诚的战士！妈妈说蜂群是有严格分工和最守规矩的！妈妈又说蜜蜂是最感恩的，最爱和人相处的！妈妈还说了我是有福相的。是啊！妈妈说的对！

    小小的蜜蜂比人类更可爱！